见到这份奏疏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确实会叫冯保大感意外与吃惊,因为他记得很是清楚,自己为了万一起见,并没有将石涛的这份请辞奏疏留在这儿,怎么它又自己跑了出来。
但随即,冯保便瞧出了问题来了。他还记得前两日当自己刚见到这份奏疏时曾因激动而将一大团墨迹滴落在这份奏疏上,可万历现在亮给他的这份奏疏里却并没留有任何的墨迹。换句话说,这份奏疏并非冯保之前所见的那份。
“怎会如此?是什么人带了这份奏疏进来的?”冯保确信刚才小皇帝是不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偷拿出奏疏来而不被觉察,那就只能是自己底下的那些人做的手脚了。想到这儿,冯保的心里便是一紧,警惕地扫了眼周围那十多名很是规矩地站着的小黄门,这些人都不能留了。
“大伴,你有听朕说的话吗?”见冯保久久不语,万历有些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这奏疏你可曾看过吗?”
冯保这才回过神来,事到如今自然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奴婢并没有看过这份奏疏……咦,石涛他一直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辞官了呢?陛下,不如先让奴婢去锦衣卫那边问明情况再说吧。”只要给他一个缓冲的机会,冯保就有把握叫石涛他改变主意。
只可惜万历也明白这一点,并打算给这个机会:“朕倒是觉着不必细问了。石涛既然如此公开上疏,一定有着难言之隐,我们又何必非要让他难堪呢?而且,现在不还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当锦衣卫北镇抚吗?大伴你以为呢?”说话间,万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冯保,神色很是紧张。
看着小皇帝如此模样,冯保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授意了。自己当然可以找个借口暂时把事情给回绝了,但这真有用吗?即便这次不成,皇帝也必然会再来下一次;而且自己若是不肯从命,势必会大大地得罪皇帝,那之前自己所做的努力又都付诸流水了。
在经历过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后,冯保已很明白皇帝的信重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便这回会可能让杨震这个可恶的家伙从中得利,但为了自身的利益考量他也不得不做出让步与妥协了:“陛下所言甚是,既然石涛都上折请辞了,朝廷确实没有强留的必要,那就准了他?”
“对,现在就准了他,批红用印。然后,便把朕之前提过的杨震提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万历立刻吩咐道,他显然是怕夜长梦多,只想把事情当场就给办了。
冯保一声苦笑,事到如今,他已没了拒绝的必要,便低头应了一声:“奴婢领旨,这就批红用印。”说着便拿起一旁的朱笔在这份全新的请辞疏上写了批注,再拿起那方司礼监的印章按了下去。
看着他把这一切都做完,万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回总算是把事情给办成了,看来还是杨震说得对,有些事情就得用些手段去积极争取才能办成哪,不然这事便会一拖再拖,直拖到被所有人给遗忘。
确信冯保不可能再搞什么小动作后,万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而随着他一道离开司礼监的近身内侍孙海则很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这间并不算大的屋子:“今日我能帮着陛下把这事办成,来日我便能取代你冯公公的位置,成为这儿真正的主事之人!”
在恭敬地送走小皇帝后,冯保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低喝一声:“来人!”
“公公有何吩咐?”几名内侍赶紧凑了过来,同时外面还进来了数名膀大腰圆的侍卫。
冷冷地扫了一圈身边这些人后,冯保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对进来的那些侍卫下令道:“将他们全部拉下去打死!”
众内侍本就因为他阴沉的模样而心下忐忑,一听这话,更是惊得魂飞魄散,登时就跪了一地,砰砰地朝着冯保连连叩首涕泪交流地求饶:“公公饶命哪,奴婢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啊,奴婢们冤枉哪……”
可任他们怎么哭诉求饶,冯保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把目光在那几名明显也呆愣住了的侍卫脸上一扫,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来。那几个侍卫当时就回过神来,赶紧答应一声,便伸手将早已软倒在地上根本不敢反抗的十多名内侍都给带了出去。
半晌之后,外面就响了一片啪啪地杖击之声,中间还参杂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惨叫已变得越来越是微弱,最终没了声息。又过了片刻,一名神色有些异常的侍卫便来到了门前,朝正自沉思的冯保禀报道:“公公,他们都受刑不过被打死了。”
“唔……”冯保轻轻点头:“把他们送出宫去处理了吧,就说是得了急病死的。”说到急病两字时,他的神色又是一阵抽搐,石涛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来坑的自己啊!
虽然冯保心下大恨,可事实终究无法改变。当日下午,这份由他自己所批注的奏疏便明发朝廷,而这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之前冯保与刘守有他们拒绝皇帝不肯将杨震升为镇抚一事虽然没有刻意被人宣传,但因为涉及到的人都不简单,所以朝臣还是很清楚的。可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事情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且这次的去职和任命还都是冯公公亲自下的笔,这就让人有些好奇了,怎么冯公公竟会改变主意?
也只有像像刘守有这样的少数几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除了因此感到愤愤不平之外,也对杨震生出了更深的忌惮之意来。这小子居然能通过这种手段达成目的,那无论是本事还是圣眷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轻易应付得了了。
而当这一事情被锦衣卫上下所知时,更是惹来了不少人心思上的变动,他们本就对杨震极为佩服,只是他毕竟年资尚浅,又没什么实权,所以没什么人敢真正站在他这一边。但经过这次的事情,众人便觉着或许跟着他会比跟着刘守有这个指挥使更有前途。
正因不少人有了如此想法,所以当杨震再次出现在镇抚司衙门,接受朝廷的任命时,这些往日里还有些躲躲闪闪的锦衣卫们看他的目光就完全不一样了。
感受到这些人带着钦佩、讨好等等意味的眼神,杨震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来:“这才刚刚开始呢。接下来,大家就会知道这锦衣卫里到底是由什么人来做主了。”
“……杨千户……杨镇抚,本官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吗?”正在说话的刘守有见杨震并没有在意去听自己告诫的话,他的神色便更加阴沉了些,加重了语气道。
杨震却根本没有任何的畏惧之意,直视着他那对不善的眼睛,微笑着道:“下官听清楚了,一定不会叫我们锦衣卫被别人小瞧的。”
“你……本官刚才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咱们锦衣卫在京里的口碑一向不太好,所以我希望你任镇抚之后能多向石涛学,少做些会惹来别人不满的事情,你可清楚了吗?”
“是,下官记住了。”杨震敷衍似地答应了一声。但随后,他又有些疑问似地看了对方一眼:“大人,下官却还有一事没闹明白,希望大人能指点一二。”
“你说。”见他态度总还算恭敬,刘守有的神色也缓和了些。
“下官想请问大人,我这个镇抚到底担着什么样的差事?说实在的,下官虽然来镇抚司也有许多次了,却还没见过石镇抚是怎么做事的呢。”杨震一副虚心求教地模样般问道。
“这个……除了镇抚司里一些比较琐碎的小事之外,你这个北镇抚司镇抚还管着缇骑,还有那几名掌刑千户也直接向你负责,诏狱也由你负责管理……”刘守有下意识地就把镇抚的权力给道了出来,可旋即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
照着锦衣卫内部的规矩,北镇抚司镇抚确实有着这些权力,甚至可以这么说,真论实权的话,刘守有这个都督都没有镇抚来得大。只是因为之前的石涛没什么野心,所以这些权力便被刘守有给拿了过去。
可现在,当镇抚位置换了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当明白这其中的问题后,刘守有已把话都说出口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而他跟前的杨震则了然地一点头:“下官记下了,今后一定会好好办差,把咱们镇抚司给管好的。”说着,意味深长地冲着刘守有轻轻一笑。
刘守有看到他这笑容,心里更是一阵发紧,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已滋生出来,这下可麻烦大了。
而底下的那些人,这时也是一片愣怔。他们也早忘了镇抚的权柄竟如此之大,现在看来,这位新上任的杨镇抚还真有可能在锦衣卫内部搅起一番风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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