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知府说出此话之前,堂上已经沉寂了好一阵子,双方都有各自的盘算,却又不明对方心意,也都有各自的顾忌,一时竟显得格外冷清,都不像有五六人位列其中一般。
见到裴宣问出这一句话,唐枫才轻咳一声道:“实不相瞒,即便是我们,在发现死者乃是白莲教匪时,也着实吓了一跳。既然此事已被我们所知,就得用心去查。但只靠咱们这几名兄弟,想在百万人口的杭州地界里查出些线索又太过困难,这才希望与几位大人商量一下,能否借助各位的力量彻查此事。”
三名官员相互交流了一下眼色,明显都有松了口气的欢喜之意。既然唐枫主动提出要他们相助查案,就说明他是不会将自己等人断案时的疏失报上去的,也就是说此事大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白莲教向来被朝廷视为心腹大患,只要能在与他们的争斗中露上一脸,就抵得过平常许多出色的政务表现,自然也叫人心动。当然,这也在于他们能否破案的前提下,否则事情还会出现变数。
明白唐枫处境的几位官员知道对方必然不会错过眼下这个立功之机,又担心自身实力有限,才会拉他们一起。眼下局面他们自然无法推辞这个邀约,即便知道事情难为,却还是一块点头道:“事关我杭州安定,我等自然责无旁贷。”
“大人等能以大局为重,实在叫在下佩服。”杨震在旁适时地送了一顶高帽过来,那几名官员忙笑着说不敢当。此时刚才还很是沉闷的大堂上气氛已活泼了不少,大家脸上也终于泛起了笑意。
“杨震,既然此事由你发现,你就跟几位大人说说你以为该如何破案吧。”唐枫有意栽培杨震,便在此时让他来作主导。
杨震也不推辞,略一拱手,便开口道:“在下以为只凭这两具尸体要从百万人口的杭州地界找出那杀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若想查明此案,就还须搜集更多的线索证据才是。”
“这线索证据该当如何搜集呢?”裴知府随口问道。另两名官员却是老于刑狱之人,倒是没有开口询问。
“其一,便是尽力去查明这两名死者的确切身份。若能做到这一点,就有足够的线索让我们继续追查了。当然,这一点显然有些困难,毕竟两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只纸片字。这就需要借助裴大人及下属两县的人员进行查访了。”杨震把脸转响裴宣,拱手道。
“这个本官必然叫人全力去查。”裴知府忙点头接下了这份差事,但随即又给自己留后路地道:“但这二人既是白莲教徒,行踪必然隐蔽,即便细查也未必能查出其身份来。”
“这个在下省得,大人只要尽力便好。”杨震忙表示理解,然后竖起了两根指头道:“其二,就是试着查破这两起案子了。相比而言,那起被伪装成失足摔死的案子更为难查,毕竟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的,实在不可能有多少线索或是人证留下。所以在下便想全力去查那起入室杀人案件。”
说到这儿,杨震的目光又落到了罗推官的身上,也是一拱手道:“此案本由罗大人主审,甚至都已查出了疑凶,但以在下看来,那叫齐铁柱的嫌犯绝无能力杀死一名身怀不俗武艺的白莲教匪,故而接下来若是有所得罪……”
“你只管查便是了,本官不是那只顾自己颜面的昏官。”罗正章忙道。从刚才唐枫他们话里意思来看,他们是不会将此案往上捅的,有这一层保证,他又怎么还会去计较一些表面上的东西而得罪锦衣卫呢?
“罗大人果然心胸宽广,在下佩服。不过……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只要本官能做到的,不会推辞。”
“要查这起案子,就得去凶杀现场进行勘验。要论对那边的了解,无出还关在牢中的齐铁柱者。故而在下还请罗大人能赦免其罪名,让我们带了他去现场一查。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听到杨震这个请求,罗正章明显犹豫了一下。这么做,就是让他自承之前犯下错了,那可比默认更难叫人接受。
这时,裴知府便开口了:“既然此事确实不是那嫌犯所为,自当开释。罗推官,就照杨小旗的意思办了吧。”
既然是上司发话了,罗正章只得略有些不情愿地点头:“那就如你所说吧。天一亮,你们就可派人去牢中提人。”
既然这最叫人难以接受的一点都顺利通过了,后面的一些琐碎小事就更好商量了。待关于查案的一切都布置妥当后,杨震又把目光转到了一直没能搭上什么话的提刑按察副使黄默的身上:“我等尚有一项为难处,还请黄大人相助。”
黄默人如其名,自来之后就显得格外沉默,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直到杨震看向了他,才淡淡一笑:“就我司所知,尚有几起案子是有问题的,你们就拿这些去交差吧。”
听得这话,就是杨震也对此人判断事情的能力也大感叹服,他能坐到今日的位置,确实不光是运气所致,居然一下就看出了己方最为看重的事情所在。
确实,杨震他们之所以今夜来此一着,除了想借此与杭州的地方官拉近关系,从而站稳脚跟外,也有借助他们的便利把手上的差事办成的想法。若要由他们去查,即便是这些锦衣卫,在衙门中人不配合的情况下,也只有像这次般遇到突发事件才能有所收获。可现在有了这些对本地案件了如指掌的人提出便不同了,而且这还不会得罪人,毕竟他们所能交出来的错判案件必然是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的,但却又足够叫唐枫向沈卓交差了。
至于接下来他们将全力去查的白莲教徒被杀一事,那可是更大的功劳了,自然与沈卓无关,唐枫也不可能叫他分了功劳去。
在东方渐亮之时,他们之间的讨论也终于告结。虽然一夜未睡,但大家的精神都还不错,毕竟都没有太大的损失,无论是府衙还是提刑司,都能够接受眼下的结果。而且若是白莲教一案能破,他们还有功可领呢。
在这儿用了些早饭之后,三名官员才告辞而去,锦衣卫也派了人随罗正章前往提人,既然不必再顾虑沈卓的差事,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追查这两起凶案了。
江南的春雨绵密,如丝如织,落在杭州城内外,落在匆匆而行的路人身上。
这雨叫诗人生出莫名的感动,叫深闺女子多增了几分惆怅与思念,也叫一些心情不畅者更感悲伤。
齐铁柱的母亲李大娘便是第三种人,看着屋外连绵不断的雨丝,想到儿子的遭遇,她更是悲从中来。或许待到今年秋天,在十字街头,就能看到儿子与一众重犯一起要被砍去头颅了,而到那时候,她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终结!
“儿呐,是为娘的害了你哪。娘没有用,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只能等着熬着,在送走你后,娘也就随你去地府告状便是……”
李大娘悲伤绝望的念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所打断,这让她颇感奇怪。自从儿子被官府拿去之后,村里人已将她都视作了凶手,以往热情的乡里早不登门,怎的今日这么个雨天还有人来?
带着一丝疑问,李大娘走到院前,打开了有些破损的木门。随后,她就愣住了,虽然门外站了四五名高大的汉子,可她的目光却只落在了趴在一副担架上的病怏怏的男子身上,那是她的儿子——齐铁柱。
“柱子,柱子真是你吗?”李大娘立刻扑了过去,趴在儿子身上边流着泪,边问道。
“娘……是我,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让娘你担心了……”齐铁柱也满脸是泪,挣扎着想要起身跪倒,奈何身上有伤,气力不继,是怎都起不来的。
“你不要起来……为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孩子,你是怎么回来的?”李大娘见状忙拦住了儿子,又急切地问道。
“是这几位官爷将儿子从衙门里带出来的,他们说儿子的冤情已经洗清,官府已经相信那客人不是儿子所杀了。”齐铁柱忙解释道。
“啊……”李大娘这才回过神来,咕咚一下就跪倒在了随着齐铁柱而来的杨震等人面前,当即磕头道:“青天大老爷呀!多谢你们救了我的孩儿……老婆子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们了!”
见她磕头如捣蒜般,就是杨震也觉着有些不是滋味,赶紧上前扶住了李大娘:“大娘使不得,既然你儿子是冤枉的,还他清白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今日我们此来,也是为了查案,还请您好好配合咱们,也好让齐铁柱更加清白地继续做人。”
在拉起李大娘时,杨震还仔细扫了她几眼,发现这个应该只有五十来岁的妇人早已头发花白,满脸沧桑,几可当成七十老妪来看了。却不知是艰辛的生活让她变成这样,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噢,官爷们要查案哪,快请进吧。老婆子一定全力配合……”李大娘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将众人让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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