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阴冷,月光斜斜地打下来,笼罩在窗棂上,冷华如霜。
初春的天气,风吹过来带着一阵彻骨的寒意。
“小姐,你身子不好,这天气冻得很,站在这里吹风,伤了身体可怎么办?”一个梳着双环髻,穿着淡粉色布衣的小丫头,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嘴里碎着个不停。
“到时候可又要请大夫,偏偏小姐又不爱喝药,一生起病来,数日都好不了,这样下去身体便会更差,然后又…”
立在窗前的女子,身长瘦削,腰身堪堪一握,一身水蓝素袍罩在身上有些宽大,闻着旁边小丫头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了,红豆。”
红豆看着眼前的人,只知道嘴上答应,身体却未挪动半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察觉出她似乎有些不开心,便止了嘴,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她看着小姐有些发呆,今日的小姐好像更美了。一张脸巴掌大小般,如玉如脂,杏眼正放空看着远处,眉目坚毅,月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眸子便看起来更明亮了。
以前也会觉得小姐好看。但这几日的小姐却好看得有些惊心动魄,有点像冰,那种寒天雪地里,清冷干净但一触手便彻骨般冷痛的冰霜花。
“红豆?”小丫头一时间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直到小姐又叫了一声,才仿佛如梦初醒般。
小姐怎么会是冰霜花呢?小姐应当是温柔的兰花才对。她愣了一下,随即跪了下来,“小姐,红豆刚刚走神了。”
面前的女子看着眼前身子不够到她耳畔的丫头,有些无奈,“站起来,我的兵…人不要动不动就跪。”
红豆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见着一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小姐看着她,笑了笑:“以后有事说事,没让你跪,就不准跪。”随后认真地问:“我交待你的事情,可完成了?”
红豆见她的面色严肃,心中一凛,恭敬地回答,“回小姐的话,红豆完成了。”
“行,今夜你自在房中,切莫出去。”小姐说罢,从窗前迈步离开到屋内,开始将淡蓝素衣脱下,换上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雪白素衣。
红豆看着小姐好不容易回屋内了,结果就是要独自出去,竟然还不带自己,吓得又跪了下来。
“小姐啊,您这是要去哪里?这山里虽说没有豺狼虎豹,但毕竟道路崎岖,您身子本来就不好,怎可自己一人独自行走?若是您出了事,红豆可怎么活啊?”
陆璟换好衣服,看着红豆哭哭啼啼的样子,心中无奈,脑中繁杂。
自从她来到这里后,这小丫头便动不动就哭,枉她多活一世。可加起来的眼泪也没有这小丫头一天哭的多。
她上过沙场,斩杀过敌人,更是在被敌军围城后,亲自督军指挥,最后大获全胜。
可兵场中,她也未曾见过几人哭,父兄更是不可能。心中纠葛着,手却不自觉地劈上了红豆的脖颈。
哭声戛然而止,面前这孩子劝不住,哭起来没完没了的。今夜实在要紧,若是错过了时机,恐怕又要再等上三年。
陆璟死于武安王府,死前刀剑齐下,她眼见着自己身上多出的那几个窟窿,里面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慢慢便失去了知觉。
她以为自己进了阴曹地府,却没想到竟然在一座山中庭院醒了过来,旁边的丫头疯狂地摇晃着她,鬼哭狼嚎一般, “小姐啊!小姐啊!您不能死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陆璟被晃得想吐,只觉得胃里翻滚得厉害,呕了半天,终于呕出一大口凉水,随后身子慢慢活络过来,挣扎着,“别…别摇了!”
小丫头见她终于醒了,于是哭得更大声了,“吓,吓死红豆了,红豆还以为您不在了…呜呜呜…”
陆璟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随后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雪白柔夷,肤如凝脂,没有任何手茧。
这是一双不曾握过刀兵的手,手腕处很光滑,没有当年为肖君复挡刀留下的伤疤。
这不是她自己的手。
她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疑惑,小心试探道:“我这是怎么回事?感觉脑袋有点昏沉。”
红豆止住哭声,抽噎着将她扶起来,往房中慢慢地走去,哭着道:“今日红豆下山去了集市后,却发现钱袋没有拿,于是又调返回来,结果看到小姐竟然整个身子都溺在了莲池里。”
红豆说着说着,哭得更大声了,“于是红豆将小姐拖了出来,还……还好小姐醒了,若是小姐真的有什么事,红…红豆……”
陆璟被她哭得有些乱,忙安慰道:“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生龙活虎的,别哭了,小姑娘家家的,眼睛哭肿了丑得很。”
进屋的时候,陆璟看了看门口的那方莲池,深度左不过一尺半,几条金鱼在池水中快活地游动着,清可见底。
想来若不是半夏忘了带上钱袋,返回山中,那她便会成为继原主溺毙之后,又一个溺死在其中之人。
和红豆说了一会儿话后,她终于知道了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竟然是文渊侯家的嫡长女,陆璟。
因着同名同姓,前世年少时又有过数次碰面,便知道这么个人,只是来往不深。
前世她需要帮着肖君复探听朝中重员的隐私之事,以这些阴私秘闻将他们牢牢握在手中。
镜卫来报的时候,她听得咋舌,堂堂侯府,没想到内里竟有如此名堂。在听了几件事后,恰好要外出处理府中事务,便让人整理成手书交给了肖君复。
文渊侯家先夫人去世后,现在的大夫人为妾室扶正。生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样貌,但私下里所做的事却是与之不符。
想必自己被送到普阳山,便是这位夫人的手笔了。
而这时间也极为奇怪。
今年是大晋四十年,而她去世之时,却是大晋四十五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重活一世,竟然成为了侯府之女,难道是因为大晋四十年将军府的陆璟还未身死,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遭?
那么当她回到会京城后,是否能看到这一世的另一个自己?
若是自己告诉将军府的陆璟为她前世,她可会相信?
还有肖君复和那背后之人,现在看来,父兄身死怕都是因为于此!
上一世,大晋四十年夏,她父兄战死,而现在不过初春,父兄应当在回来复职的道路上。
既如此,她未必没有机会救下父兄,那么这重活一世,便是值得的。
至于自己的身份,陆璟想了想。
若是真与他们说自己是上一世的陆璟,怕是都会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没来由得是受了管理乱神的影响。她突然觉得满脑子都是官司,问题仿若一团乱麻一般。
她走到镜子旁,盯着镜中的女子。原主与她的容貌虽有几分相似,但不完全像,可在抬眸之时,她却仿佛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容颜一般。
事情桩桩件件,都透露着古怪。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这老天爷给的好机会。
这一世,她一定会救下她所在乎之人,也会让上一世伤害他们陆家的人付出惨痛代价。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良善之人,以前是,现在更是。
若是仇人以血待她,那必定自己痛上三分,也要叫他们痛上十分。
现在的陆璟,只为复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