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所到之处,路人无不回首。
但慧能仿佛失明一般,完全无视旁人的议论和目光,手中的禅杖永远比那双大脚先行一步,杖身落下之处,地砖被震裂成几块。
从提督府到丞相府,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但慧能仅用了五分钟便赶到其附近。
距离丞相府不远处的客栈内,庞成正然同老板商议包下整座客栈的价格。
“掌柜的,您在此处经营也不容易,这钱您一定要手下。”
“老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褚大人早先已然给过了房钱,五十两银子啊!都足够在我这买下一间房子了,您愿意包场,这是小店的荣幸,小的怎么还能管您要钱呢?”
两人正然推让,慧能便背着汤洪迈步走进门来。
庞成最先注意到两人,刚想起身迎接,但一见两人的状态就是一愣——慧能浑身发抖,血灌瞳仁,其背上的汤洪低头不语,似乎正然酣睡。
客栈的老板此时也缓缓回头,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转身看向庞成,见其面色不正,急忙施礼道。
“庞爷,既然已经来了客人,小的也就不打扰了,我就在后厨帮忙,您有何吩咐随时招呼一声就好。”
庞成连忙躬身还礼。
“有劳掌柜的费心。”
掌柜退下,庞成急忙上前,从慧能背上接过汤洪,将其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见其果然双目紧闭,眼角挂着一滴浊泪,鼾声如雷,嘴里还时不时嘀咕着些什么。
庞成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回过头时,不由得又是一惊——慧能不知何时已然双膝跪倒在地,双眼遍布血丝。
“二弟,你这是何意啊?快快起来。”
但无论其如何呼喊,慧能都如同没有听到一样,庞成勉强将其扶到椅子上,焦急问道。
“二弟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与愚兄讲来。”
慧能怅然举目,双眼空洞,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灵气——慧能一向踏实稳重,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兄弟这般模样。
庞成又接连呼喊了几声,慧能才缓缓开口道。
“大哥!他们……他们都……”
“谁?都怎么样了?”
“都死了!”
“啊!”
一句话,庞成顿时陷入和慧能几乎相同的状态,但身为兄长,他还是努力地平复情绪,双手扶住慧能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兄弟们呢?他们现在何处?”
慧能的眉毛微微跳动,声音愈发哽咽。
“我方才在府中等候弟兄们回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汤洪的声音,出去看时,就见其这副模样。”
说着,慧能颤抖着手指向对面椅子上瘫坐着的汤洪。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跪在地上掉了半天的眼泪,再后来才开口,说咱们的兄弟……全都死了!”
庞成没有说话,转身来到汤洪面前,一把将其拽起来回摇晃,用尽全身气力喊道。
“汤洪!你二哥说的是真的?其他人呢?我问你话呢!”
汤洪自从离开江南府后,每日浑浑噩噩,几次险些与军队走散。
队伍进城后,他便直奔提督府,途中路过一家白事铺,又顿时回想起那晚在王宫的血战,不觉垂泪。
沿途行军时,李承乾为了安抚众人情绪,特意下令每人发饷半年,汤洪虽然刚刚当上侍卫,但也按照惯例领了赏钱。
因此,大个子脑子一热,把兜里的钱全都拍到了柜台上。
但他毕竟在智商上不及常人,因此红着脸嚷嚷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自己到底要买些什么。
好在他身上还穿着一件软甲,明显是官府的军卒,因此店内的掌柜也不敢催促,只好耐着性子挨个询问。
“军爷是要买棺材?”
“要!”
“那……可要几件麻衣孝服?”
“都要。”
“呃,但不知您家中几口人,是何人去世呢?”
“我说都要!”
掌柜的无奈,只得为其制备了一口棺材,一套寿衣和白事的应用之物,又为其拿出一件合身的孝服,因为东西过多,掌柜的转身叫来伙计帮忙运送,但被汤洪厉声喝退。
“都,都滚!不许动我哥哥的东西!我……我,我要自己搬!”
说罢,汤洪脱下软甲,换好孝服,左手拿着寿衣,右手拽住棺材的一角,硬生生将其拖出白事铺,铺内的掌柜和伙计无不惊骇。
虽然其天生神力,但毕竟悲伤过度,心力不足,拖至半路便感到口内发腥,胸口发胀,眼前忽明忽暗,视线模糊不清。
但汤洪顾不了许多,一心想着尽快回去见几位兄长,情急之下,干脆伸手将身上的孝服撕开,一股凉风扑进胸口,大个子这才感到舒服了不少。
“嗯,接着搬,哥哥们,等我给你们报仇!”
但此时乃是深秋时节,风寒刺骨,汤洪又搬了一阵,只累得浑身上下热汗直淌,被凉风一拍,不由得打起冷战,为了保暖,傻大个又将手中的寿衣披在身上。
然而,又过了一阵,热意再次袭来,汤洪又将寿衣撕成碎片。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提督府终于出现在眼前。
汤洪此时已然累得眼冒金星,身心俱疲,但还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棺材拉到一边,转身来到府门的门口。
俗话说“睹物思人,见景生情”,汤洪虽然是愚钝之人,但旧地重游,往日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不免再次垂泪。
之后便有了慧能与其相见,两人一同前往客栈的情景。
因此,此刻的汤洪几乎出于昏迷状态,任凭庞成如何摇晃,仍然没有醒来。
又过了一阵,出去采购酒水的张烨也返回客栈,几人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经历了如此噩耗,弟兄几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全然忘记了监视丞相府的举动。
然而,这一切也都被王慕远手下的密探看在眼里,回府报与老贼。
接到密探消息时,王慕远正然在书房用茶,问询顿时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屋内的一尊瓷瓶前,阴笑一声道。
“昏君,今日就是尔等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