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被打捞上来后,人群围了上去,也不知道是看戏还是关心,有人好心询问道:“李姑娘怎么跌到了池水里?”
出于教养有公子给那位姓李的姑娘递上了外袍,堪能遮住污秽掉了衣裙,李姑娘抽噎咳了几声,轻道了一声谢。
元知酌纤背直挺,绣花鞋不曾动一下,腰间的佩香轻微地晃动着,她就像是个旁观者,冷眼睨着地上娇娇柔柔的女子。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就掉到水里去了?”认出李姑娘的丫鬟慌忙凑上前,她一边帮自家小姐挡着脸,一边替她遮住湿了的衣裳。
李姑娘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污水,低着头默不作声,似乎是发怵。
几位好事的公子哥摇扇弯腰,乐心肠给李姑娘撑腰道:“李姑娘别怕,受了委屈尽管讲出来,今日是杨学士的寿宴,况且陛下也在,自是没有人敢放肆的,我等也都会为你主持公道。”
听了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那李姑娘怯生生地抬起头,脸颊上滑落颗水珠,不知是泪花还是额上的池水。
她咬着下唇,胆怯的目光落在了对面,人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让出条道来,只见元知酌清清冷冷地站着,不声不语。
李姑娘和元知酌对上眼,元知酌薄情的脸上莞尔,笑意未进眼底,柔媚娇俏的五官深邃,她的意态疏离,似是染了薄霜的日光。
只此一眼,李姑娘浑身打了个寒颤,急忙忙垂下头去,这番模样倒真是像极了受害者。
闺阁中的女子或许不认识中宫皇后,但是人群里总有见过她风姿的人,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头。
周围的注视打量太过刺眼,元邑楼皱眉,伸手将自家小妹拉到身后,附耳安抚道:“别怕,兄长来处理。”
元邑楼虽是武将,但也是书香世家出身,单是看相貌就知道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尔雅,许是一句厉话也难讲出来。
元知酌手腕微动,将他遮蔽的手拦下。
元知酌没有躲在男子的身后,而是款款上前几步,髻上的步摇熠熠生辉,仿若翱翔于天的鸾凤,她朝着地上的人儿伸出手,敛眸道:“能站起来吗?”
李姑娘不敢再看,埋着的头只见一双莹白娇嫩的纤手,她犹豫了阵,装模作样道:“姑娘,若是我打扰了你和邑楼哥哥,你直说便是,我也不会纠缠不清,你——”她哽咽了下,“你何必要将我推下桥去——”
委屈极了嗓音,像是害怕才不得已说出这些话来,真像是她受了欺负。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渐渐泛起议论声,好似叮食腐肉的蝇虫,吵闹且恶臭。
元知酌轻嗤了声,轻慢又随意,止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她将手收回来,冷淡道:“起来。”
话音落,守在一侧的暗卫便将李姑娘拉了起来,丝毫不怜香惜玉,她站的摇摇欲坠,身上的淤泥顺着裙裳滑落,堆积在脚上,发出一股千年不见阳光的腐泥味,又腥又冲。
元知酌没多说,一把将她推到了水里。
这动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仰鹤池里的水花声再次响起,“救命——啊——救我啊——”
元知酌黛眉皱起,洛白递上干净的丝帕,她接过,用力地擦拭着指尖染上的水意,哂弄道:“这次是我推的。”
她的笑意昳丽明媚,真真是朵带毒的阿芙蓉,让人瞧着,又爱又惧。
可惜了,元知酌不会自证,也没兴趣陪她弯弯绕绕,既然想要下水,那就如这位李姑娘所愿,省的白费口舌。
众人的脸色白了白,神色各异,但都屏气凝神,并不敢为李姑娘说话。
周遭的气氛冷凝停滞,每个人都提着胆子。
壁影沉沉,斑驳新绿,芭蕉纹漏窗里映着勤娘子,玉兰枝头春意闹,琼楼玉宇里混进了一片乌云,遮了大片的日光,天色忽的暗了下来。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殿下,此事交给臣女处理吧。”
元知酌收敛了点身上的戾气,侧眸瞥了行近的杨逑仪,她今日的心情本就算不上多愉快,这般一闹,更是给不了什么好态度。
她轻点了下头,将手里的脏了的丝帕扔在仰鹤桥的那堆污泥上,丝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离开了。
杨逑仪端庄有礼,目送元知酌的身影,直到人群遮挡住,她方才收回,复又扫了圈周围的公子王孙,朝着小厮淡声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李姑娘捞上来,感染风寒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等到李姑娘再次被捞上来,杨逑仪拿出丝帕给她将眼眶上的池水拭去,轻声道:“李姑娘以后走路小心点,别再踩空掉下去了,还好这池水不深,淹不死人。”
短短几句话,就将元知酌的关系摘得干干净净。
旁边也有人小声嘀咕,“这池水不足四尺,成人可站立其中,她怎么能够扑腾起来喊救命?”
杨宗眯着眼,站在楼阁之上,默默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觉得可笑,嘲弄道:“这丫头本事不小,在哪都能惹一身荤腥,日后这世道怕是容不下她咯?”
就是被栽赃陷害,为了身份体面教训一下也无可厚非,可好歹也应识大体,她既不考虑这是他杨宗的寿宴,也不在乎外人如何评说皇家颜面。
不分场合,不给面子。
迟奚祉整个人笼在软帘之下,暗下的天色显得他深邃的五官凌厉而阴郁,闻言,他唇角漫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这世道日后若是容不下她,那朕便造一个新世道给她,何况她本就没错。”
杨宗呼吸沉缓,他身姿未动,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只露了一条窄缝,他想起那日在太庙里与元知酌的对话,盯着下面挥散看客的杨逑仪,说道:
“这丫头娇纵任性,做事狠辣歹毒,一点弯儿也不绕、一点亏也不吃,你也不怕今后她背后捅你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