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寿康宫,映入眼帘便是那石桥下的两池莲叶,春暮夏初,正是生气大好的时候,清风点破涟漪,将纤薄的叶片花边吹得微晃,池水上倾,又自另一侧滑落,不留一丝的水珠,素简出尘。
整个寿康宫的色调都很素雅,没有一丝多余的艳色。
跟着前头带路的宫人绕过一道长廊,元知酌闻到了淡淡焚香的气味,跨过一道门槛,便瞧见了厅内供奉的玉佛,袅袅香烟飘散,神龛侧挂着几幅她叫不出名字佛画,唯有上刻的一句佛经她多看了两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皇后来了。”一道含笑的声音唤回元知酌,她敛神侧过头去。
宽耳厚腮,慈眉善目。
这是她的再第一印象。
元知酌走近朝着主位上的人微微福礼,“尤太妃娘娘金安。”
尤太妃朝她招招手,指间盘着的念珠随之晃动,她笑得眼眯起,“酌儿唤我姨母就好,皇后可不需要再向吾这个小小的太妃施礼。”
元知酌起身,脸上也浮现浅笑,微微提着裙摆走过去,“姨母怎样都是长辈,礼数不能少。”
她落座在一侧的蒲团上,一旁的嬷嬷给她斟茶,尤太妃拉过她的手,清瘦的手轻拍了拍,关心道:“病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想找你来说说话都难,好在天气回暖了不少,也能寻你来坐坐,你自小身子骨薄弱,食宿都马虎不得,可要好生养着。”
“不过漂亮的花娇气一些也是寻常事。”
元知酌感觉到了手背上轻柔的抚拍,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尤太妃脸上。
前太师之女,十五岁那年选秀入宫为妃,二十余八便封为皇贵妃,位同皇后,协理六宫,可惜膝下无子,先帝飞逝后,暂住寿康宫,如今也要搬离。
没了先帝的庇护,他留下的嫔妃便也是树倒猢狲散,此次离宫,说的体面叫做为北燕祈福纳安,说的难听点就是无儿无女、为保一命只能出家为尼。
元知酌瞧着她慈善的面容,回以莞尔,只是笑意很轻,“得姨母关心,我身子好多了。”
尤太妃点点头,随后扬手屏退了屋内唯一伺候的嬷嬷,将元知酌的手又拉紧了些,眼神慈爱,低声询问道:“那陛下待你可好?”
元知酌先是没回答,她是没有想好措辞。
而尤太妃便先开口念道:“陛下这孩子,出生便没了娘亲,儿时又被送到苻沛磨砺去了,性子总是与寻常孩子不一般,如今继位,陛下政务繁忙,总有顾不到你的地方,可莫要耍小性子,免得前朝议论,你们夫妻之间更应当多体谅、多包容。”
元知酌眸里闪过黯色,也就一刹,转瞬她神色如常,答应下来,“酌儿明白。”
尤太妃望着院内枯死的墙根,似乎追忆往事,忽而感慨道:“陛下对吾,怕也是怨念颇重——”
——
回鸾禧宫的路上,衣裳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手腕,元知酌的手指藏在下面,转玩着手腕上盘着几圈的念珠。
念珠是尤太妃送的,叫她收好。
元知酌此刻还在想尤太妃的那些话几分真假,步子走得便慢了些,身侧多了一个人都未有发现。
倏然,右臂被一股大力捞起,她身子受力往右侧倾斜了下,向前趔趄一步,差点摔倒,踉跄跨过一道阁槛。
“看路。”风撩过耳下的碎发,迟奚祉嗓音低而沉,散开她的耳畔。
元知酌还未站稳,便下意识抬头去看身侧的人,她没反应过来,歪头疑惑了声,“陛下?”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瞧着她迷蒙糊涂的样子,迟奚祉好看的眼尾漾开笑意,他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取笑她:“又傻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激,元知酌莫名有些心虚,她藏在衣袖下的左手猛地收紧了那串念珠,说话磕了下牙齿,扯唇问道:“陛下怎么在这?”
这条小路偏僻,也不是乾宁宫到鸾禧宫的路。
她半个身子还提在迟奚祉的手里,他顺势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的发顶,捏她脸的手流连到耳垂上,轻碾了碾,“刚刚差人请你用膳却没找到人,朕便只能亲自来寻朕的皇后了。”
元知酌突然想起迟奚祉之前看到那串菩提子都不高兴了,他要是知道她又收了一串念珠,不知道会不会更生气。
这般想着,元知酌心里那股心虚劲儿更加强烈了,她颤了颤眼睫想离迟奚祉远一点。
将右臂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往一旁退了半步,躲闪的眸子潋滟碎芒,她突兀问道:“陛下知道尤太妃明日便要出宫去吗?”
迟奚祉落空的手只是顿了下,便帮她把落进后颈的发丝拨弄出来,他狭长的凤眸虚眯了眯,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漫不经心回道:“嗯。”
“那宫里怎的不为尤太妃饯行?”元知酌感觉到了后颈细微的痒意,耸了耸肩颈,再次躲闪开他的触碰。
这也算是宫里头的大事,她这个皇后到今天才得到消息。
她又躲了一次,迟奚祉也不恼,从叠戴的无名指上取下来了两枚细戒,拿着转弄把玩,漆黑的瞳仁沉冷,他笑了下,“尤太妃喜静,连咱们的成婚大典她也未出席,你说她会想要饯行宴吗?”
这个反问打的元知酌措手不及,她对上他笑意盈盈的凤眸,却觉得涔凉,纯属好奇迟奚祉对尤太妃的态度,于是旁敲侧击到:“陛下觉着尤太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倒是让迟奚祉想起了什么趣事,他凝视在元知酌的小脸上好一阵,唇笑眼无笑,薄唇方才吐出几字,“面如观音,心如蛇蝎。”
他说的很认真,带了一点儿嘲讽。
而元知酌的内心:“!!!”
很是贬义的形容,听得元知酌心尖不由一颤,她右腕上的念珠下滑,光滑的木珠摩擦,她伸手急忙拢紧袖口,一面和迟奚祉继续道:“陛下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