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不多的一些植物,还遵守着四季更迭的规律,静静地生长、凋零,进入秋天,叶子有了点变黄的迹象。
徐子良感觉到天气有点转凉了。
每天满脑子都是找食物与怎样隐藏,他已经失去了季节的概念,这会儿才发现,秋天就这么出现了。
“早晚有点凉,得找些秋天的衣服了。”木雷提议,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脸色也有了一些红润。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裁缝店。”徐子良想起之前寻找物资时,曾经经过一间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裁缝店。
“就叫裁缝店吗?”
“我好像也有印象。”
“是不是一家很老的店,那里面能有什么好衣服。”木雷用怀疑的语气说。
“有得穿就不错了,你还想挑什么?挑燕尾服和礼帽吗?”徐子良反问木雷。
有段时间,徐子良还穿过女款的羽绒服,收腰的,但只要暖和就够了,管它什么男款女款,出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哪还有人会在乎这些。
他发现,收腰的羽绒服更具有保暖性。
这次他们骑了自行车前去服装店,两天前徐子良刚给自行车做了保养,他找到保养的工具,用了几个小时给自行车做了一番保养和检查。
他擦了车,为链条上油并检查磨损严重的部位,又将松动的螺丝紧了一遍。
他确信车是沈华的,所以更加格外爱惜。
所以这车至今跟新的一样。
隔着窗子看见下雨,他会往楼下飞奔,把自行车推进一楼的房间里,他这才上楼用毛巾擦掉身上的雨。
木雷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
“我觉得你对这自行车比对我还要好。”木雷说。
“因为下雨的时候你自己会往屋子里跑。”徐子良笑着回答。
“不对,不是一回事。”木雷猜测到其中原因了。
徐子良将自行车停在裁缝店门外,想了想,他又将自行车挪到店里。
万一有幸存者从门口经过,说不定会顺走这辆铮亮如新的自行车,他可不想失去它。
裁缝店很小,老式的楼,左右的门头都比它大,裁缝店可怜兮兮挤成不起眼的一小块。店铺面积跟个委屈巴巴的豆腐干一样。
“就这家啊。”木雷踢了踢裁缝店门口的沙袋。
“放这么多的沙袋,就跟要打仗一样,一个裁缝店搞什么工事?”徐子良用脚踩了踩沙袋。
那些沙袋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裁缝用店里的花布做的,这家裁缝店和别家店铺不太一样,徐子良觉得这有点怪异。
“又不用打仗,可能是防雨水灌进屋里的吧。”木雷很有经验地说。
前段时间大雨,院子被淹,水井被灌进了雨水,成了污水井,徐子良和木雷用了好几天才将井淘干净。
木雷有了这方面的经验。
店里光线昏暗,店的采光不好,之前世界还正常的时候,这店也没多么明亮过吧。
木雷没看清楚,还差点摔一跤,徐子良及时扶住了他。
“小心点。”徐子良叮嘱道。
等视线适应一点的时候,他们看清店里的全貌,确实是让人一点都提不起兴趣的老裁缝店。
老式的蜜蜂缝纫机,墙角一堆木料,裁剪台下面堆积的布头,这样的裁缝店,那时都会有什么样的顾客来光顾呢?
可既然开门营业,就说明有生意,那么还没来得及被顾客取走的衣服总是有的吧?
用来熨烫的台子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堆成品衣服。
徐子良露出满意的笑,来这一趟还是有所值的,没白跑。
“没适合我的。”木雷翻了翻说道。
“凑合些吧。”徐子良看着四周。
他有种感觉,这店虽然老旧,但并不像在末世里荒废多年的样子,工作台上竟然没有积尘,这可不太正常。
门口阻雨的沙袋,干净的工作台……
也许有人住在这里,这个想法闪念而过。
有没有人生活的地方,一眼能够分别出来。
衣服码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裁剪台,说明它还继续被使用着,并且是一个习惯很好的人,裁剪台上甚至连一丝线头都没有。
“这里有人住。”徐子良说。
“谁?”木雷停下翻动。
“那么爱惜,一定是原屋主吧。”徐子良猜测。
地板上倒是有积尘,但只是薄薄一层,地板是老木头的,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保养得不错,木质又好,所以看起来虽然磨损不少,但继续用下去绝对不成什么问题。
不过有咯吱咯吱的现象,是地板与地板之间的接茬部位出现了缝隙,许多地方开始翘起与开裂。
徐子良咯吱咯吱的走来走去,越看这里,越是感觉到有人正在这里生活。
“把衣服放下来,不要拿。”徐子良对木雷说。
“为什么,不是你提议来这里的嘛。”木雷已经找到令他满意的衣服。
一件外套,还有一条裤子,木雷正兴致勃勃把外套穿在身上,虽然有点大。
“人家的东西,咱们别碰了。”徐子良再次要求木雷放下他选好的那些衣物。
“说来也是你,说不许拿也是你。”木雷嘟囔着,他开始脱外套。
布料台旁边有个塑料模特,老式的那一种,胳膊断过,接口损坏无法重新接好,所以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接着使用。
模特身上穿着一件半成品的唐装,衣服上的定位针还闪闪发亮。
徐子良突然感觉到店主的气息在他附近缠绕,没错,就在附近。
接着,他脚下的地板传来微妙的塌陷感,如果不是绷紧神经用来感受这屋内的气氛,还真感觉不出来脚下的地板有异常。
徐子良弯下腰,尝试揭开翘起一个小角的地板。
然后,就像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几片地板相连着被揭起,隐隐能看见,还有一层盖板,似乎下面有地洞。
“有地洞?下面一定藏了食物。”木雷一脸惊喜。
他手里还抱着没舍得放下的衣服。
“不好说。”木板上没有可以提拿的地方,徐子良刚想找个工具,木雷就拿起一把钢尺递给他。
徐子良将钢尺插入板子与地面的缝隙中,刚想发力撬起,地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有人。”木雷小声惊呼。
本能告诉他们,遇见人未必是好事。
但咳嗽声一连串地响起,不受控制,听起来像是从老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徐子良犹豫一下,还是打开了地洞上的盖板。
一盏昏黄的小灯亮起。
徐子良他们勉强能够看清下面的情况。
一间小型的地下室,店的面积就很小了,地下室更小,只有店的面积三分之一大,摆了一张床和两个不大的木架,剩不了多少空间了,不过有个通气的窗口,多少减轻了屋内的浑浊。
床上躺着一位老人。
老人面色惨白,虚弱无力半躺着,他看着探进头来的徐子良和木雷。
老人刚刚结束完一轮剧烈的咳嗽,胸部明显地起伏着。
“我这没啥东西,你们挑用得着的拿,利用好就行,别破坏它们。”老人开口说。
“我们,是想找件衣服的,天气凉了,但不知道你在这里。”木雷细声回答。
“你一直在这里?这几年?”徐子良惊奇地问。
看起来,老人已经是站不起来的样子,他能独立在这个逼仄的环境里生活好几年,这太不可思议。
“也不全是,去年还有老伴,她身体比我好,没想到她能走在我前面。”老人低沉地回答。
他一定很难过,生存就够不容易了,还失去了那么依赖的人。
“已经很了不起了。“徐子良轻声说,“现在活着太难了。”
“外面现在怎样了?”老人气若游丝。
“很糟糕,只能尽力地活下去吧。”徐子良如实回答。
“每次出来都能有收获吗?”老人又问。
“没有收获的时候居多。”
“你们看什么好,就拿走吧,不要弄得乱七八糟就行。”说完老人又在深深地喘气,呼吸这么简单的事,在他这里很是困难。
“不,我们不知道这房子有主人,不然我们不会进来。”徐子良让老人不要误会他和木雷。
没有文明的末世,在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老人面前,徐子良还是想让老人感受一丝文明的存在。
“那我可以带两件衣服走吗?”木雷小声问,他还是记挂着那两件衣服。
“当然可以,那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可以带走它们。”老人说。
“这是你弟弟?”老人又问。
“嗯,算是,我们在一起生活,相互有个照顾。”
“带着孩子,更不容易,你过来。”老人向木雷招招手。
徐子良和木雷顺着梯子下来,他们走到老人的床边。
老人往不大的床里挪了挪,然后吃力地掀起身下的褥子。
褥子散发出长年不见太阳的潮味与臭气,但垫子下面露出的东西让徐子良和木雷眼睛顿时冒出了光。
床下的板箱里放着食物,大概是在末世到来之前储备的食物吧,都是一些能够长久保存的罐头和真空包装食物。
“这么多?!”木雷惊呼。
“你,有点,有点出息。”徐子良用胳膊捣捣木雷。
“你也有点出息。”木雷也用胳膊捣捣徐子良,“你不说话都结巴了。”
“我和老伴,对当时的各种信息保持了敏感,所以提前准备了不少食物。当时看来的听风就是雨,但确实派上了用场,敏感保住了我们的命。”老人看了一眼四周,“还有这避难的洞。”
过去一有点风吹草动,老人家们就喜欢去超市进行大量的囤积,看来还是正确的。徐子良心里暗想。不然老人家躲过了疫病,但躲不开食物的短缺。
“人世间无非生老病死这四件大事。”徐子良不知怎么安慰老人,不过他觉得这就是人生,听起来有些悲凉,但事实如此。
“遇见就是缘分,我想恳求你们帮我一个忙,这也是我最后的心愿。”
“什么忙?”
“把我埋葬了,我不想死在床上变成一具白骨。人,遇土则安,我深信这一点。”
“这……”
“我活不了几天,不让你们白帮忙,等我走了,剩下这些食物你们都带走,趁着它们还没有被我的死给污染,你们可以拥有它。”老人看着徐子良的眼睛,他期待他想得到的答案。
“什么病?我试着帮你找找药物。”徐子良回答。
“不是药能留得住的,我老伴就是这么走的,现在到我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老人拉开他腿上的毛巾被,毛巾被下的腿,让徐子良和木雷倒吸一口冷气。
两条腿上满是肿瘤,肿瘤已经冲破了皮肤,溃烂畸形的腿散发出恶臭的气味。
日复一日承受这样的苦,这可是末日里的末日了。
木雷把脸转了过去。
“你老伴埋在什么地方?”把两人埋在一处,这个忙他能帮得上。
“她在哪里,我不知道,她怕我难过,所以趁着我睡熟的时候偷偷地离开了。”
“你们得了同样的病,她的腿一定也走不了多远,你没去找找?”
“找了,我把附近全都找过来了,但没能找到。”
徐子良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既然偷偷离开,那一定会躲在一个老人找不着的地方,也许不亲眼看见最终的结果,永别就没有那么的苦。
“我,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入土就行。”老裁缝挤出一丝微笑,有人能够帮他实现最后的心愿了。
“食物,你们可以先带走一些,我吃不多,我还可以走几步,也能照顾自己。”老人又说。
“那我们两天来一次。”最后,徐子良和老人约定。
“辛苦你们了,拜托这样不吉利的事给你们。”老人一脸歉意。
“没事的,你不也把那么宝贵的食物留给了我们嘛。”徐子良回答。
徐子良和木雷离开了,木雷怀里抱着老裁缝送给他的那两件外套。
“这件衬衣不错,比较适合你,送给你了。”在路上,木雷挑出其中一件表示要给徐子良。
“我不要。”衣服够替换着穿就行,多了还是负担,没有水洗。
水井刚刚淘干净,新渗出的井水不多,能够饮用就不错了,没有多余的洗淘用水。
刚想到水,水就来了。
白天看天气,并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傍晚的时候,雨水像不速之客一样地到了。
“那个老人家,不会出事吧?”木雷看着窗外的雨担忧地说。
自从开始下雨,木雷就不时地走向窗外,他关注着窗外的雨势,雨很大,有些猛,有来势汹汹的气势。
和人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这雨就不怀好意。
“够呛。这水看上去至少也得有半米深了。”街道已经淹没在雨水里。
院里的井,可能也够呛,本来就处在低洼地势,虽然他们也做了一些防护,但显然挡不住这场大雨。
“那老裁缝住的地下室不得被淹?”木雷突然想到。
“不会吧,他能走,雨大点就从地下室里出来啊。”徐子良觉得老人家不会这么笨。
“万一睡熟了,不知道雨下得这么大呢?地下室里又听不清外面的雨到底有多大。”木雷的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
徐子良沉思了一会儿,虽然这种天气不适合出门,还很危险,如果雨再急一些,汇聚在街上的雨水会形成洪水,他们出门的话,弄不好会被冲走。
但木雷的话也有道理,徐子良决定冒险去看一看。
徐子良让木雷守在家里,木雷不同意,执意要跟徐子良一起去。
“两个人做伴会安全一些。”木雷说,他从储藏室里翻出了雨衣。眼巴巴的样子,让徐子良无法拒绝。
他将雨衣穿在身上,一前一后下楼向裁缝店走去。
自行车是无法骑了,只能挑水浅一点的路面行走。
倾盆大雨中,天暗了下来。
手电的光微弱无比,在庞大的灰暗与倾盆大雨中,这点光甚至不如萤火虫的微光,一路行走,全凭白天走过的记忆。
木雷的担心成为现实,裁缝店地势低,白天他们所见的沙袋防水堤,已经完全淹没在积水里。
雨水向着屋里涌去,徐子良和木雷傻眼了,看这水势,地下室已经淹没了。
“我们可能来晚了。”徐子良遗憾地说。
“人已经转移出去了吧。”木雷带着侥幸的语气说。
“还记得他们家有个后窗吗?有玻璃的,可以看见外面的。”
“记得。”
“去那里看看。”
他们吃力地蹚着水向屋后走去,需要经过好几户人家,才能到达地下室采光井的位置,好在后街的水位没有那么高,老人家挖地洞时一定考虑到这个有利条件。
尽管两人无比小心地涉水行走,但有几次,木雷差点被水冲走,幸亏徐子良牢牢地抓着木雷的手。
木雷不停地哆嗦着,这雨淋久了,全身的温度都仿佛被吸走了,徐子良也在发抖,这么冷的雨,谁也扛不住啊。
“这雨,加了冰的吧。”木雷在雨中大声说,如果声音小一点,他的声音都会被风雨带走。
“秋天的雨,下一场凉一场。”徐子良也大声回应着。
房子的后面更加破败,一堵墙已经坍塌了三分之一,到达房屋的后方,找到大概的位置,还好没被雨水淹没,但采光井前方挡着一堆用来遮掩的砖块。
他们将砖块扒开。
“在那里。”木雷抹着脸上的雨水,指着某一处对徐子良说。
他们手中的电筒同时照过去,似乎有玻璃的反光。
雨水形成的急流,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听这声音,洪水已经形成,而且将会更加汹涌,时间非常紧迫。
木雷没有看错,那块玻璃就是地下室采光井的玻璃,玻璃顶即将淹没,徐子良挥动着手中的砖,一下接着一下砸去。
玻璃终于碎了,徐子良的手也被玻璃扎出了血,他顾不到处理出血的手,伸手摸索到窗子的插销。
窗子打开了,在手电的微光里,徐子良和木雷几乎同时发出惊叫。
一个脑袋就像等了很久,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