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不记得那天醒来的时候,医院是安静的还是吵闹的了。
她只记得在前一天晚上,还和王子云躺在病床上,一同规划出院后的行程。她们要先去吃顿烧烤,然后再一起回到兰亭阁生活。
在她们规划好的未来蓝图里,两个彼此相爱又嫉妒彼此的女人,会在一起生活。
后来,多了一个孩子。
她们商量着,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她们就将她当做小公主,努力赚钱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是个男孩,她们就散养着,赚钱给他报各种培训班,学跆拳道、散打、咏春等等技能,好让他保护两位貌美如花的妈妈。
夏竹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奢侈品界销售精英,原来也有那么一刻,无法用言辞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床头柜上,躺着一支崭新的口红,在口红下方有一封手写信,是王子云写给夏竹的。
夏竹完全不知道王子云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封信的,两人几乎24小时没有离开过彼此,像连体婴儿一样,在那不足十平米的单人病房里,共同生活了一个礼拜。
信纸上的字迹,略显凌乱,好多字被泪水打湿,边缘变得模糊。
这一切,既真实又缥缈。
信上说:
“见字如面,亲爱的夏竹。
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我实在无法亲口跟你讲出这些话,因为觉得肉麻,觉得自己嘴笨无法明确表达自己的感受。
想了又想,不知道从何说起。
脑子里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老师第一次教我们写书信的事情,那天的语文课作业是给某人写一封信,然后还要贴上邮票寄出去。
当时,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写信寄给你,但是当大家陆续收到信件的时候,我等了好多天,依旧没有等到你人生中的第一封信。
我因此生气了很久,还跟你闹了别扭,故意跟其他小朋友玩,冷落你。
后来,我才知道你的第一封信是写给你的爸爸,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表面上跟你和好,说我原谅你了。但实际上,当时的我很心虚,很担心你不再跟我玩了。
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对你更好,他们总是让我和我哥多让着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们第一时间都是送给你。
小时候很爱接近你,不只是因为你打架厉害,还因为我好嫉妒你,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爸妈喜欢的。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才知道,原来那叫做愧疚和弥补。
细数过往种种事情,我真的很不值得你这么对我好。
小学的时候,因为嫉妒你,其实我还跟其他人一起霸凌过你,是我告诉她们,你没有爸爸的。
你真的应该恨我才对,我一点也不值得。
即使后来看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会出面去帮你打架,事实上,我只不过是和我父母一样,为过去犯下的错误,对你进行无尽的愧疚和弥补罢了。
而我,却怎么也无法将这笔账算清。
一直到中学,每回开家长会的时候,我都主动让我爸爸去给你开家长会,也仅仅是因为小时候欠缺考虑的做法,只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
你的成绩总是比我好,我爸常常拿你跟我做比较,他有一回喝多了,回到家就跟我吵架,说我不如你,说我不配当他的女儿。
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语,你应该无法想象,那天晚上我有多讨厌你吧。
我还记得,第二天故意找你吵架,但是你的反应好慢好慢,完全跟我不在一个频道上,我说东,你扯西。我说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你却说:‘我们绝交一天,明天再和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你死缠烂打吗?即使知道你很烦我,但我还是想跟你做朋友。
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你好欺负,适合收来当我的小跟班,后来发现我才是那个小跟班。我真不是能抗事的大姐头,每次带你们出去玩,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我曾幻想着,我可以带着你仗剑走天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没想到,我在外面惹事,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你来救场比我还凶猛。
你看着斯斯文文的,小时候打架却比我哥还厉害。
后来,我心甘情愿,任你差遣。
从小到大,你的朋友总是很多,大家都更喜欢和你玩耍。我也不知道我能在你心里占据多少位置,每次喝醉酒总爱厚着脸皮去兰亭阁,不过是想看看在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很幼稚,对不对?
夏竹,好多朋友都说,走不进你的心里,我也害怕我是其中一个。
比起我的家人,我更依赖你。
才会这么多年粘着你,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你是知道的,小学的时候,我特别笨。九九乘法表都要一个星期才能背下来,能跟你一起考上荔城大学,对我来说,这条路真的好难好难。
可是我又很幸运,二中也好、荔城大学也好,我都跟着你一起去了。
只是,高中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因为害怕和恐惧,不敢对外人说实话,造成了你的困扰。
我爸妈也担心被打击报复,想着你们家还有个警察舅舅,至少会比我们家好,所以才会把脏水往你身上泼。
这么一算下来,我们一家子都挺浑蛋的,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局面,也是自找的。
这几天和你待在一起,我过得很开心。
未来可期,我也很想看看未来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我应该不会再连累你了,你也能过上轻松舒适的日子,不用再给我收拾烂摊子,不用再因为我烦心劳累。
夏竹,对不起。”
读完信件,夏竹的眼眶不自觉地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缓缓转身,目光温柔而复杂地落在了王子云身上。
王子云特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身着一件粉红色的一字肩针织连衣裙,那抹粉色与她惨白的肌肤相得益彰。
不知不觉间,王子云变得格外消瘦,锁骨格外明显。她还化着精致的妆容,短发上别着的发卡,是夏竹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我原谅你。”夏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
夏竹扑在她的怀里,小声地抽泣着:“你小时候真的很笨,演技那么拙劣,谁都看得出来。”
“王子云,我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