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捐会不仅是单纯为了筹办航空款而开,举办的地点特意选在了扬子江酒店,更是为了扩大南洋商会在中华大地的影响力。
童年在会上游刃,半年过去了,他为了得青帮庇护,帮他们打理着海运,从前为了讨生活,他就认识一帮做药材运输的人,知道很多内里门路,现在重回旧业,无论是见得光的中药材生意还是见不得光的违禁药品出海,都做。这次为了拓展南洋线,自然是要来结识更多的人脉。
他的一双蓝眼睛在一帮满是黑褐眼瞳的华人群体里格外惹眼。
“童先生是代表哪个华人或者哪个华人团体来的?”
认领了捐款金,募捐会的人捧来了登记簿,找他要支票。童年听着这种常年来的误解,笑着咬了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板板正正的中文字。
“虽然是混血,但是比起在座的外籍华侨,我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吐掉了笔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票,签下了金额,他将支票放在了那本登记簿上,轻敲了敲。
那人听见他这么答,赶紧致歉。
“没事,这种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
只要他还有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一双蓝眼,这种事就不会被少问,这是血脉的标志,同溶在他身体里另一半的中华血统一样,从小随着他而大。
当然小时候肯定被欺负过,说他身上血脏。而落在这种场合里,他这种两都沾的样貌,反而逢源吃香。
南洋商会的打理人收了他的支票,并且听说了刚刚收票子的人得罪的一番话,连忙在他要上车的时候,追了出来,说,“童先生,为了感谢您的捐款,并且百忙中愿意为航空事业出一份力。本地的德昌珠宝行会赠送一件新疆和田玉的玉牌,您可以送给夫人,并且刻上姓名。您方便留个地址吗?”
童年闻言,本想摆手拒绝,而后顿了顿又从车里伸出了手,在他们的登记本上留下了酒店的住址,还有要镌刻的名字。
他的字不算好,有些潦草。
商会的打理人转过了本子看了眼,仔细地确认,“先生,你要刻在玉牌上的名字,是两个字,舒童,是吗?”
“嗯,舍予舒,立里童。”
童年拍了拍前座的司机,让开车,而后想起什么,又喊停,问车外人,“这玉牌在月底前能做好吗?”
“自然是没问题的。一定会准时送到您下榻的酒店,并且还有南洋商会的会员胸章也会一并带过去的。”
童年后靠了背,“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打理人合上了本子点头微躬表示敬意,在门口目送了人出去,然后转着脚步又回到了扬子江酒店里头,进了一密闭、禁止外人进入的包厢。
里头有南洋商会的一众董事,还有本地的政要和商界人物,他也一一找了他们登记这和田玉玉牌要镌刻的内容。
“顾长官,麻烦您登记下。”
顾承璟代表顾家来,给了商会一笔不小的款项,借着南洋商会的名义,做着看似微小而却能让空军受益的事。
他随手拿了笔,在上头写下了两字。
目光轻扫到了隔壁两行,笔尖停了停。
打理人站在一旁也看到了,笑说,“可真巧,顾长官您也是要刻舒童两个字。今天同名的撞上的,还是第一个,我得打个星号,以免弄混了。”
顾承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捐款人的姓名,轻移开了眼,同打理人说,“那倒不必麻烦。”
他划掉了舒字,只留下了个童字。
“帮我打两字,这本也是要给人贴身的物件,用她的闺名最合适。”
打理人听不少人说,顾少校在大方巷置了房产和一名娇滴滴的上海来的白小姐同居了,想着这肯定是那名白小姐的闺名了,就笑问道,“顾长官,是不是也快喝到您的喜酒了?”
顾承璟将笔合上,递回给了他。
冷冰冰硬朗的脸,忽地化冰,而答,“承你贵言。”
晚上回了大方巷,又是月朗郎挂在天际的时候,有些晚了,四周都很安静,平时在巷口拿着大蒲扇乘凉聊天的人都散去了,他进了门,那每次雀跃来迎他的人没来。
“白小姐睡着了,我就没喊她了。客厅桌上给留了杯西红柿汁,让您回来就喝。”
他提领了那杯果汁,下了喉。
白舒童知道他会应酬,酒每次都喝不少,每天都变着花样给他弄解酒的果汁和茶水。
汁水冰凉,但是却缓了点酒腻,一口口喝着,他单手抄兜,随意而问,“今天吴妈妈过来了?”
“她过来找白小姐,关在房间里,两人聊了许久。我靠门听了下,没听见吴妈妈耍横,就只是白小姐同她说了最近生活上的事而已。”
“吴妈妈出门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很难得地一直夸着白小姐。白小姐同她说了要回上海一趟,她听了,就说要给上海白公馆那里报一声,就走了。”
最后一口一饮而尽,顾承璟边听着边将杯子放回桌上,吩咐,“以后还是少让她烦白小姐,若是来喊门了,找些借口打发走。公馆那边问起来,让来找我就是。”
“明白。”
打开了她的房门,床头灯还没关,温温的光线照出了小圈,一直晕开到床脚。白舒童穿着粉绸缎子的睡衣,侧躺着在睡,手上拿着本屠格涅夫的《春潮》,已经看到了快一半,书页被风扇吹得哗啦啦地在响着。
她睡得熟,呼吸绵长,也没有醒,脸微微酡红着。
他抽走了她手中的书,放在了旁侧,又关了灯,不去惊她的梦。
本来要出去了,想了想,顾承璟还是压了压额角,绕了回来,不由得摇头笑了下,将打赌输给她的东西放在了桌面。
前天,小侄子生日,他们两个带着出去玩,去了游乐场、动物园、一整天走下来累了,找着借口歇息,就带着小侄子到扬子江酒店打弹子。也不记得是谁开的头,两人就玩起了输赢。
白舒童是初学,因此定的规则是谁落袋多,就谁赢。
两人到临界局,她就要输了。
白舒童却喊了暂停,紧急找了顾和彬在耳边窸窣了一番,两人联合着作乱,扰了他的最后一球,顾和彬就站在袋口依着身高优势将他的原本应该入袋的球顶了出来。
他毫不意外地输了。
也输了现在放在她桌面上,那个黄金叶箔烟盒。
第二天的一早,白舒童起床看见了床头放着的东西,光着脚丫子就到了他房里,在盥洗室找到了他。
轻轻摇着战利品,拿着烟盒当扇子扑,尽管也扑不出什么风,她却嘚嘚瑟瑟说话,笑着深了酒窝,臭屁地同他说。
“输了就是输了。”
“军官长,说好戒烟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咬着嘴里满是牙膏泡的牙刷,簌了口,懒懒倦倦,喜欢她管着的语气,却又装着不得已妥协,箍她脖颈,掰过她身子,打发她去穿好衣服和鞋子再来,“行,顾长官从不说虚的。”
小侄子在他们这里留宿。
听说他们都醒了,就砰砰砰地从一楼跑了上来。
见着小叔顾承璟又在抱小婶婶。
就问,“小叔叔,小婶婶又要你帮忙给上厕所了吗?”
什么话?!
白舒童不明所以,脸可也是一下子红了,怪噌顾承璟,“你同他胡说八道了什么!”
顾承璟眼神微移,心也有点虚,“这有点难解释。”
“那就好好同他解释。我成什么人了!快解释。”
“好,刷完牙,我给他科普科普。小子,就是小叔和小婶婶夜里亲亲抱抱之后......”
就着牙膏沫,白舒童垫脚反手捂住了他的嘴,脸更红了,肘了一下他邦邦硬的腹部,咬牙切齿,“闭嘴,换个版本。”
他笑着,呜呜哑哑,夹缝里生存,同小侄子再说,“没有,小婶婶来问要不要出去过早,说附近开了个武汉馆子,早上有热干面吃。”
“这还差不多。别教坏了小朋友。”
白舒童听了,满意地皱着小鼻子笑了下,从他臂弯里脱了出去,就一阵风地,转了睡裙,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依靠在门边,顾承璟看着人出去,摸摸靠到腿边来的小侄子。
想,有这样的一个管家婆,难道不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