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箭楼之上,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沈槯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凝重。大胡子匆匆踏入箭房,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他未加掩饰的懊恼与不解:“将军,为何要在此刻收兵?如此良机,错失可惜啊!”
沈槯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精心布置的攻势,竟被你弄得如此狼狈,我且问你,此役我军伤亡几何?”
大胡子声音低沉,如实汇报:“战死六十九,伤三十七。”
“六十九!”沈槯闻言,心头一紧,怒意难掩,“这些皆是历经战火洗礼的老兵,奄遏海、三不剌川,乃至千里雪域,都未曾将他们击垮,今日却折损于你手,你可知罪?”
大胡子的脸色瞬间涨红,支吾道:“卑职……未曾料到流贼城外有伏……”
“伏兵又如何?”沈槯怒喝,“我军火器精良,何以任由流贼近身?你身为千总,为何不下令开枪?难道是等着他们冲上来用刺刀吗?”
大胡子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卑职……一时慌乱……”
沈槯怒其不争,却又深知责任亦在自己,毕竟大胡子是他亲自提拔。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心中暗忖:幸而对手非建奴之强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失利,虽令人痛心,却也是提升部队指挥能力的契机。
“罢了,你先退下。”沈槯语气稍缓,命令道。
大胡子如蒙大赦,连忙应诺退下。
沈槯转而询问吕六:“六儿,赵六斤部情况如何?”
吕六沉声回答:“昨晚激战,赵六斤两个千人队伤亡惨重,战死六百余,重伤两百多,轻伤更是不计其数,几乎无人幸免。”
沈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伤亡虽重,但他们的英勇无畏值得表彰。六儿,你即刻前往银库,凡伤兵,不论轻重,皆赏银一百两,以示抚恤。阵亡将士之事,待战事平息后再议。”
吕六领命而去。
沈槯又将目光转向小莱子:“小莱子,你所查之事如何?”
小莱子恭敬答道:“已查实,那新上任的千户姜瑄,陕西榆林人士,出身将门,其父曾任榆林总兵。姜瑄自幼习武,弓马娴熟,月前由张子安调至大同。另,其兄姜让现为榆林总兵,二哥姜镶则为固原镇总兵,家族势力不可小觑。”
沈槯闻言,若有所思。这姜瑄不仅武艺高强,且背景深厚,若能善加利用,或能成为守城的一大助力。他微微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姜镶?”沈槯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意外与深思,“你提到的这位,竟是姜镶的亲弟弟?”
姜镶之名,在沈槯心中如同烙印,那是一位在历史洪流中几经沉浮的复杂人物。从大明到大顺,再由大顺转投满清,最终又反清复明,姜镶的每一次抉择都深刻地影响着时局的走向,堪称“四朝元老”的传奇存在。
“确凿无疑。”小莱子确认道,眼神中闪烁着对这位新发现将领的几分敬佩,“姜瑄,正是姜让与姜镶两位将星的胞弟。”
“将门无犬子,果然名不虚传。”沈槯感慨道,心中对姜瑄的勇武与智慧多了几分期待,“能在乱局中保持冷静,临危不惧,非等闲之辈。”
小莱子见状,轻声提议:“将军,是否需召见姜瑄,以观其才?”
沈槯略一沉吟,摇了摇头:“时机未到,且让姜瑄在实战中再展露锋芒吧。”
此时,一旁的嫩娘突然惊呼,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将军,快看!流贼营中似有异动,似要撤离。”
沈槯与小莱子闻言,迅速转身,望向远方。只见流贼大营内人影攒动,一片忙乱,显然是在准备撤退。
“李岩终于意识到大同并非久留之地了吗?”沈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心中却暗自思量,“他接下来的动向,倒是颇值得玩味。是退回陕西老巢,还是南下太原,或是北上大漠,乃至东进京师?”
小莱子不假思索地答道:“依我看,流贼必定是选择最为稳妥的路径,即原路返回陕西。”
沈槯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李岩此人,非池中之物,岂会轻易走回头路?陕西贫瘠,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必有所图,只是我们暂时未能洞察其意。”
“那将军以为,流贼将何去何从?”小莱子不解地问道。
沈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不必急,很快,我们就会看到李岩的棋局如何展开。”
言罢,沈槯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里,流贼的动向正悄然改变着整个战局的风云。
河南,郏县,春风虽暖,却吹不散李自成心中的阴云。经过一系列精妙布局,李岩的分化瓦解之计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间瓦解了敌军的攻势,马士英与傅宗龙相继撤退,仅余洪承畴孤军据守襄阳,河南局势一时之间豁然开朗。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能完全驱散李自成心头的忧虑。他深知,李岩之才,犹如双刃剑,既能助他披荆斩棘,亦可能反噬其身。那份对李岩才华的赞赏与对其忠诚度的质疑,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尤其是大同传来的加急密信,更是如同惊雷,让李自成的担忧达到了顶点。他紧急召来心腹谋士牛金星与宋献策,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丝慰藉或明确的解答。
牛金星,这位首席谋士,阅尽世事,见微知着。他接过密信,细细研读后,不禁摇头叹道:“大王,李岩此计,真乃神来之笔,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四门夺五营,其智谋之深,古今罕见。”
李自成闻言,眉头紧锁,不解其意,遂询问“二桃杀三士”的典故。牛金星娓娓道来,春秋晏子以二桃之计,令三勇士因争功而自相残杀,最终皆亡的故事,让李自成恍然大悟。
“军师的意思是,李岩以类似手法,让革左五营自相残杀,从而轻松夺取兵权?”李自成沉吟道。
“正是如此。”牛金星点头确认,“李岩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不得不防。”
面对牛金星的断言,李自成不禁忧虑更甚,转而询问宋献策的意见。宋献策则显得更为谨慎,以加入义军时间尚短为由,未敢妄下结论。
牛金星见状,趁机提出试探李岩之策:“大王,不如趁此机会,派遣一员上将前往陕西接替李岩,命其速回河南复命。若李岩推脱不来,其意自明;若他遵从,则大王心中疑虑可稍减。”
李自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当即拍板决定:“无需等待大同之战结束,即刻传令刘宗敏前往陕西,接替李岩之职,并命李岩即刻返回河南。”
牛金星与宋献策见状,连忙称颂大王英明。帐外,侍从应声而去,一场针对李岩忠诚度的考验悄然拉开序幕。而在这背后,是李自成对权力与忠诚的深刻思考,以及在那乱世洪流中,每一个英雄豪杰都难以逃脱的命运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