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炉火旺盛,桌上禅香袅袅升起,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门外小雪纷纷,落在黑色的瓦片上,顷刻间覆满瓦片,风中依稀有小野草在风中摇摆。
吕姨端了东西刚走到门口,从窗户看到屋内的一幕,眸色微微一红,整理好情绪才推门而入。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依旧没有人用,就照例换成新的。
躺在摇椅里的女人安静地睡着,黑发覆盖在她明亮玉秀的脸庞上,那双淡雅的眸子紧紧闭着,再往下看是小巧的鼻子,嫣然的红唇。
男人正蹲下来用热毛巾帮她擦手,等做完一切,小心翼翼地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
“先生您多少吃一些。”吕姨继续劝道。
陆珩礼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用毛毯给她盖好。
吕姨只得退出门,遇到在门口的卫阳。
“夫人睡了两天了。”卫阳远远都感觉到男人的绝望,他知道陆珩礼这一次是真的怕了。
他从未有过的平静。
吕姨看着眼前的雪,“我在这御雪园看了不知多久的雪天,久地我都忘记了,小礼小时候性子大约还是活泼。
有一日他回来告诉我,有个五岁的妹妹说要嫁给他,那时候他还会笑一笑,后来太太走后,这孩子性子就冷了不少,安静地可怕。”
卫阳落寞一笑,“先生这一生片刻的欢愉就是遇到太太,我知道他从太太嫁入这里呢时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其实他给了很多次太太离开的机会。”
雪越发越大,茶室门外的灯在夜里轻轻摇动,碎影落在玻璃上。
陆珩礼坐在她的身侧,看向门外的雪,唇角微勾。
他的墨眸似不见底的深海,片刻之间已带几分笑意,“下雪了,棠棠,我记得你想要堆雪人的。”
摇椅上的女孩依旧安静地睡着。
他的记忆回到了两天之前,圣京医院的脑科主任曾告诉他,她的身体没有什么损伤,只是自己不肯醒来,回避现实。
于是他带她回了家。
他起身推开门,院中已落满了白雪,又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她。
陆珩礼俯身开始堆雪人,开始堆它的身体,然后是脖子,再是头和五官。
不一会儿就堆好了,他刚站起身,身体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清丽温婉的身影,冬风吹动她的风衣。
他浑身微微僵硬,手心出汗,像是有几分不可置信转过身。
院中,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耳旁,雪花落在她发丝间,淡墨似的眸子含着温雅的笑意,红唇微微上扬。
“好~丑。”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他一下快速走过去,将她抱入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无法退换了,陆太太,我们领过证的。”
“你终于舍得出那个梦里出来见我了。”
“我很想你。”
阮宜棠安静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眼前的雪景,“陆先生,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那里我见到了许多我曾经忘记的人,有父亲,大哥,二哥,还有姐姐~”
“姐姐生地真好看,她每次都会对我笑,从来不会生气,遇到好吃的豆包她都会留给我,我们其实很早都见过了,五岁那一年,你还抢走了我的最后一个豆包,哼…”
陆珩礼抱着她,眉眼微微舒展,“用一辈子去陪你好不好。”
“嗯,我得考虑一下。”她调皮回答,“其实我在梦里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在等我。”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握成拳又放开,语气带了几分无奈,“你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她看了一眼男人的神情,低头吻了吻他的嘴角,“姐姐说,你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他下意识地抱紧她,害怕她像时间漏斗的流沙一样溜走。
她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说了一会儿便早早休息了。
陆珩礼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出茶室。
卫阳看了一眼里面松了一口气,才开口说:“您父亲过来了。”
男人平静的眉目微微一凝,片刻又恢复神情,抬脚往外走去。
卫阳看了一眼手里的黑伞,想了想没去跟人。
“卫特助。”室内响起一阵虚弱的女声。
卫阳刚准备离开,神情微微一顿,推开门本已睡着的人正坐着看向他。
“夫人醒了。”他恭敬地说。
阮宜棠微微颔首,拉紧身上的外套,隔着雪看向门口的他,目光有害怕有担忧,““他”活下来没有?”
卫阳心里平静极了,看向这场雪色,“夫人心里早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阮宜棠眼尾湿润几分,随即看向地上的雪,“我知道了。”
茶室内响起一阵阵呜咽声,雪更加大了。
卫阳回头看向这场大雪,冬天已到春也不远了。
春天必会繁花似锦,百花盛开。
——
偌大的湖面上雪色纷纷,空气里弥漫着凉薄的气息。
戏楼上空无一人,只有狂风刮过,亡人已逝,再无相见。
“你母亲刚嫁入陆家的时候,那时我觉得她是爱我的,她是昆曲演员最注意体态的,可是我们婚后第二年就有了你。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好像越来不依赖我,只享受舞台上的自由,知道后来她告诉我,我只是你母亲用来疗愈情伤的一个东西。”陆衫廷的声音在夜里缓缓响起。
他一下像老了十几岁,看向那高高在上的戏楼,“我以为建了戏楼她能安心留在陆家,可惜我不是她的全部,只是她的一个过路人罢了。”
陆珩礼脚步微停,眸色平静,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他眸中似平静的雪,早已将情绪隐藏,“您从来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而是用自己的怀疑和狂妄自大去审判她,她才死在了宜城。”
“她想要的东西…”陆衫廷看着这个儿子,面色破裂。
“母亲想要的是您的信任,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您,她和您是想过一辈子的,她在乎的是人,而不是陆家。”陆珩礼平静地说道,“可是您辜负了一个女子最好的真心,您一辈子再也无法回头。”
陆衫廷眸色震裂,身体微微一晃,“她爱的从来是我,哈哈哈哈,烟儿。”
“她太倔了,什么都不肯说。”
“所以你的女人害死了她,我的父亲。”陆珩礼愤怒地看着他,“母亲去的时候,她最想的人不是杨叔,而是她真正爱的人。”
陆衫廷像是遭遇重击一般,目光微微凝固,“她和老三联手做的。”
陆珩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离开。
十二月底,帝都陆家与司家共同发布声明,司家小姐司卿语认祖归宗,也是陆家新一任的家主夫人。
司卿语成为帝都名媛最羡慕的人,一时之间上了热搜很多次,可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位的正面照片。
有人拍到的片刻之间也会被很快处理掉。
帝都南郊女子监狱外,铁门缓缓打开,一辆军用车缓缓驶入。
司凛砚看了一眼一旁的妹妹,目光担忧,“哥陪你进去。”
阮宜棠微微摇头,而是挽了他的胳膊,“哥哥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去忙吧!”
“姓陆的,照顾好我妹妹。”司凛砚语气凛冽看了一眼妹妹左边的男人。
她悄悄拉拉司凛砚的衣角,“哥哥~”
陆珩礼撑着头看向某人,但当目光所及之处是她之时,则是温柔的暖意。
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战斗又开始了,她一天天像个幼儿园的老师,清官难断家务事。
索性不想理他们了,直接越过他们下车。
门口早已有狱警在等,她进了门,被带到接待室。
不一会儿,明凝秋被带了出来,一看到她讽刺道:“丫头命可真硬。”
她端坐在椅子上,将信封放在桌上,才看向明凝秋,“这是小叔那晚托人送来的信。”
明凝秋立即焦躁不安,拍打着玻璃,“给我。”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明凝秋。”她看向这个女人,“你错过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小叔为了保全你选择去死,而他死的原因是因为你亲手将他逼上了绝路,让他违背了一个法医的信念,甚至你的孩子无法亲口叫他父亲。”
明凝秋挣扎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疯狂大笑,“你们知道了。”
“你可以进来了。”阮宜棠站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下辈子请您做个好人。”
陆君暮进来看向母亲,眼神薄凉,“您想见我。”
屋内只剩下母子两个人,明凝秋看着这个儿子,哽咽道:“君儿,你还恨着我。”
“不恨了,每个人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法律会给受害的人公平,您来世做个好人。”陆君暮痛苦说完,转身离开这里。
明凝秋一直拍打着玻璃,一点点滑落在地上,“我的孩子…”
“还有件事告诉您,大哥从来没有想要将我和意浓的身世告诉任何人,他看似讨厌陆家可是却比您更在乎陆家的人。”他出门之时还是说了一句。
看到远处站在雪里的大哥,他充满感激一笑。
“哥,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陆珩礼看向身侧的妻子,在征求她的意见,她莞尔一笑,“嗯,有时间过来就好,你哥下厨。”
陆君暮无奈摇摇头,怨气看向这两人,“恋爱的酸臭味真浓…”
阮宜棠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两人的手握地更紧了。
他哥果真是个妻管严。
——
监狱内,微弱的光透过那扇窗户落到地面上。
她愣愣看向外面,光落到信封上,隐约显露出一些字迹。
明凝秋的泪水一点点落下,不觉已打湿半页信纸,这个男人可真傻。
她嘴角慢慢流出一丝丝血,在悬崖之上她早已服了药,她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可面容异常平静。
那封信飘落在地上:
小秋,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不在人世。
我一生经历人性之事种种,在工作之中让“尸体”说话是我的工作,给予那些死者公平,我素来骄傲,很有成就感,可平生却做了一错事,自此夜不能寐,冤魂时常缠于我。
在寺庙之中,师傅曾多次问我“可悟?”
佛祖在上,拈花一笑,你可曾参透尘世,佛祖割肉喂鹰,是敬生命之义;林氏默娘海上救人终成海神,庇护一方生灵…可我却为了私欲违背本心,害他人之性命,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该离开这里,去为自己赎罪,没有后悔遇到你,下一世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男人。
希望你日后心存善念,少杀戮,多做善事。
忘了我,好好生活。
绝笔:陆衫宴
她有多久没看见这个名字了,当年她偷偷跑出来逛花灯节,恰巧没有带保镖,路过小巷子,被人调戏。
那时的他们都很年轻,她只有二十岁,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是当地华京大学最有名的校花。
他恰巧路过这里,就像脚踩祥云的盖世英雄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满目的少年气,就那般斜躺在小巷的大树下。
路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英俊的侧脸依稀有斑驳的光影闪过,身上流出一种慵懒温润的感觉。
指间飞快有一丝火焰闪过,他的脸若明若暗。
那群人有几分不耐烦,“小子滚开。”
她早已被吓死了,满脸的泪水,可是下一刻他转过脸嗤笑道:“打扰本少爷看书了。”
就是那么几分钟,他骑着自行车直接冲了过来,地面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将那群人逼走,对她痞笑道:“还不走?”
她急忙笑起来坐上他的后座,车子很快远离那个小巷。
夜里她闻到皂角的味道,很干净,很明亮的气息。
“你…叫什么?”她问道。
车子穿过两个街道,看了一眼街道不远处,“就送你到这里了,在下无名氏。”
她笑了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名氏我记住你了。
再后来重逢是她与陆家订亲的时候,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她是他的嫂子,可终究是忍不住年少的悸动。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刚轮转回来的狱警一看到倒地在地的她,赶紧通过对讲机:“犯人出事了。”
法医来检查之时,按照流程来走,却没想到在女尸的手指大拇指收了回来,只张开四个手指,神情却很安详。
其中一个检查,一个记录。
“要不要问问齐婳,这丫头一向比较机灵,要知道这丫头可是随着前辈…”李雪娇正说着声音忽然静下来,眸子无声落下一滴泪。
站在她旁边的女法医叹口气,“行了,师傅都走了几个月了,我们都是他带出来的,婳婳更难过,他最爱护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