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衙之中,那老巡察使心急如焚,正守在床边,一刻也离不开病榻上的小女儿。
“阿耶,我这怪病,真的好不了了吗?”
“有希望的,萍儿,有希望的,那孙神医说了,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行气郁结导致周身血脉不通。孙神医说了,你只需要大笑三声,只需三声,便可不药而愈。孩子,你快想想开心的事,笑出来,就好了。”
“可……可我笑不出来嘛。”小女儿眉头紧皱,唇色惨白,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快要没有了,“阿耶,我又困了,我能不能睡一会儿啊?”
“不,不行!万万不行!萍儿,你再等等,还有节目看,下一个节目,你一定喜欢!你再等等,一定不能睡!”
这时,衙吏走了进来,告道:“林大人,有两个人自称要给小姐表演幻术,定能给小姐逗笑。”
林大人叹了口气,道:“又是幻术,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几个演幻术的了?”
“第六个了。”
“不见。”
“可那少年特别自信,大有非他不可的气度。而且……”那衙吏走上前来,在老刺史耳畔低语了几句。
林大人面色骤变,问他:“你看清楚了?”
“准没错。”
林大人点点头,道:“唤他进来吧。”
“是!”
那衙吏刚打开门,还没宣召,顾飞舟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晚辈顾飞舟,在此见过大人、小姐。”
“只你一人?你不是有个同伴吗?”林大人问。
“哦,他在门外略作准备。一会儿表演开始,他便来了。”
“好吧,那你有何绝技?”
“晚辈精通幻术。”
林大人轻轻笑道:“你不过十多岁年纪,就算学过些幻术,能有多么精通?本使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表演的幻术和方才那些方士演得一样,那便休怪本使无情了。”
“晚辈这个幻术,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演得出来。大人,你可以将小姐的帘子卷起,以免看得不真切。”
“放肆!”那衙吏呵斥道,“小姐千金之躯,岂能见陌生男子。”
“好吧,那我表演起来,你们千万要拉住小姐,不要叫她随意下床哦。”
“废话真多,还不快开始!”
顾飞舟不再言语,收起笑容,闭目颔首。
由是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衙吏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到底还开始不开始了?”
顾飞舟乍一睁眼,忽然人便消失不见。
林大人、林小姐,还有那个衙吏,都吃了一惊。这小姐的闺阁并不大,一眼便可望到头,顾飞舟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这等幻术,当真是举世罕见。
可他们不知,这还只是开胃小菜。那衙吏一回头,看见林大人,忽然便“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林大人怒道:“你笑什么。”可这四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竟成了野猪哼哼。林大人大惊失色,走近镜子去照,发现镜中人竟然一张猪脸,肥胖的身躯后生出个尾巴来,行动起来傻傻呼呼笨笨拙拙,样子确实古怪。
林大人大声哼哼着想要抗议,回过身来,用两瓣蹄子正要指着衙吏大骂,却在看见那衙吏的样子后,也哼哼哼地大笑起来。原来,那衙吏笑着笑着,声音便变成了“汪汪”,一颗脑袋生得和看家护院的小狗一模一样。衙吏虽然变了狗,但一面对林大人,屁股后面的尾巴便摇得快要冒烟。
两人一个哼哼,一个汪汪,一个不停地向四处乱拱,一个不停地摇动尾巴,那瘫软在榻上的林小姐看了眼前的滑稽景象,从一开始的矜持,到嘴角有些实在忍不住而微微咧开,眼看就要大笑出来。
就在这时,外屋门开了,一个府上业已重病在床的老管家不知染了什么邪气,竟然给自己的老脸上抹了层厚厚的胭脂水粉,披红戴绿、坦胸露乳地一扭一扭走进屋来。
“老爷、小姐,该用午膳啦!”那老管家刚一说完,便大幅度地扭着屁股退了出去。
林小姐终于“哈”的一声,大笑了出来。
紧接着,但觉屋里乾坤转换,四壁消失了,整个小姐的床仿佛都置身在一个巨大的餐几上,林大人带领着一队肉猪,一蹦一跳、兴高采烈地列队走来,然后一个跳进餐盘,化作胡椒猪蹄;一个躺在盘中,化作蒜泥肉片;就这样一个一个,像是在参与一项滑稽的运动一般,个个喜气洋洋地将自己变作珍馐。那衙吏也不甘落后,竖着耳朵,摇着尾巴,领了一队看门狗,开开心心地列队走来,其中一只将自己化作了狗肉汤,另一只将自己化作了酱狗腿,一条条争先恐后,全成了一盘盘的美味。
林小姐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地一面大笑一面拍手,主动掀开帘子要走上那巨大的餐几,结果帘子一开,整个世界瞬间恢复了原状。面前哪有什么肉猪小队和看门狗小队,只剩下她那一脸担忧的阿耶,和怒视着顾飞舟的衙吏。
“演啊,你们俩倒是演啊!”衙吏怒道。
“禀告大人,晚辈已经演完了。”顾飞舟偷偷扭头和那油头粉面的男优伶相视一笑。
“来人,将这两个骗子抓去下狱!”
“慢着!”林大人举手制止了他。
“大人,你……”
“萍儿,萍儿,你没事了?”
那林小姐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对着阿耶甜甜地笑道:“阿耶,我感觉舒服多了。体面表演得好有趣啊!”
“什么,你说他们已经表演过了?”
“是啊,阿耶演得好有趣,哈哈哈哈,阿耶是头猪!”
“哈哈哈哈,是是是,阿耶是猪,哈哈,只要萍儿高兴,哪怕阿耶是蛆虫又复如何呢?”林大人扭头看着顾飞舟,双目放光道,“少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表演的,我怎么都没有一点察觉?”
“禀大人,在我刚刚开始表演之前,其实对你们三人都施了迷魂术。小姐是置身到了我为她所创造的舞台之中,而你和这位衙吏,在这之间只是失去了一会儿意识而已。”
“甚好,甚好!果然英雄出少年!不愧是顾家的少公子!”
“大人知道我是还剑楼的?”
“你一走进来,我就已经知晓了。”林大人笑着吩咐衙吏道,“去,取黄金百两,赠予两位。”
“这,大人……他……”
“废话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今若不兑现承诺,今后如何为人?”
“是。”衙吏面君而退。
“林大人,其实我来府衙,还有一件大事要禀报。前些日子,我途径韶州时……”
“顾公子先别急着禀报,我这里倒有件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和小郎君商议。”
“哦?是什么?”
“顾公子随我来便知。”林大人拍拍小女儿,温言安抚她重新躺下道,“乖萍儿,你先在这里好生休息着,一会儿阿耶叫人将饭送来。”
“阿耶,我要你陪我吃。”
“好好好,一会儿阿耶亲自来喂你。”说罢,又宠溺地亲了亲,才往门外走去。
那优伶满面春风地正也要跟上,顾飞舟一手将他拦住,使了个眼色。随后,顾飞舟只身一人,跟那林大人来到了另一个屋里。
“林大人,这大白天的,这屋子怎么这样漆黑啊?”顾飞舟警惕道。
“顾公子,你可认得,眼前这人是谁吗?”
顾飞舟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努力看去,这屋里正中主席之上,正坐着个男子。这男子缓缓睁开双目,嘴角露出一丝阴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