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伫立于老君山之麓,四围山色苍翠,清风拂面,却也掩不住众人内心的波澜。白风萤与苏翎目光相交,旋即各自淡然移开视线,对于对方的选择似是早已心知肚明,无须多言。
“所以说,往哪边走?”林云轩的目光在眼前分岔的小径上来回扫视,一条蜿蜒通向墨家所在的徐州齐地,另一条则前往大周昔日的旧都——镐京。
话音刚落,白风萤率先开口,声音中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先去镐京!那边可热闹了我当初去过,而且路上我们还能经过洛邑!多好啊!”
林云轩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不屑:“你还真当是去郊游啊?”
白风萤微蹙眉头,轻启朱唇反驳道:“有什么关系,目前手头的消息不就这法家和墨家两个地方吗,总归是要选个去的,不如选近的。”
林云轩压根没将她的意见放在心上,转而询问舟奕的意见:“师叔,还是听你的吧,你说先去哪边?”
舟奕沉吟片刻,缓缓答道:“就依白姑娘所言吧,先去镐京,一方面是如她所说离老君山相对比较近,另一方面则是相较于墨家,法家更容易琢磨,齐地自从战乱后便是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没人知道那里如今发生了什么事。”
同样的提议,但舟奕却是说得句句在理让人信服,不似白风萤,林云轩不由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当他抱着这个想法不经意间瞥向白风萤时,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动作,顿时张牙舞爪,怒嗔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林云轩好不容易才将白风萤稳住,轻轻推开了她,随即侧头望向苏翎:“师姐,你的意见呢?”
“都可以,轩儿你去哪我便是去哪。”苏翎的话语平静而坚定,似乎早已习惯了白风萤的举止,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柔和地看着林云轩。
白风萤听闻此言,叉起腰抬起头,望向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苏翎,有些不服气地说:“你居然抄我台词!说,什么时候偷听的?!”
见苏翎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林云轩急忙将白风萤拉到身后,以免这丫头又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然后对着苏翎说道:“你别管这丫头,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没事,已经渐渐习惯了。”苏翎微微一笑,温柔地探头往林云轩身后的白风萤说道,“我们好好相处怎么样?毕竟这一路上还远,难免要在一起待很久,怎么样?”
白风萤只是冷冷地看了苏翎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回应。但苏翎并未因她的态度而感到恼怒,依然保持着那温和的笑容。
看到白风萤的态度,林云轩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苏翎愿意主动示好,本是个缓和气氛的好机会,但这丫头却不领情。看来,这一路上恐怕免不了会有许多麻烦了。
舟奕同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轻咳一声打断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缓缓说道:“那我们便是动身吧,各位。”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常虚子甚至没有为他们准备马车。如今这个时候,马车并不是普通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奢侈品,哪怕是之前林云轩也不是身上时常有钱能顾得起。因此,这段旅程完全依赖于四人的双脚。虽然名义上是为了低调行事,但林云轩心里总觉得那看似道貌岸然的老头只是为了省钱抠门而已。
幸好,除了苏翎之外,一行的其他三人皆已达至结丹境的修为,长途跋涉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而苏翎由于本身轻功就已臻大成,这点路程对她来说也毫不费力。
与之前返回浮阳时所经历的种种阴郁和残破景象相比,这片北方地区显得安宁而生机勃勃。正值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沿途可见忙碌的农夫在田间播种,偶尔还能看见孩子们在路上放风筝、嬉戏追逐,或者在清澈见底的小溪中捕捉指甲盖大小的螃蟹。
白风萤见此情景,玩心四起,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年龄,迅速地融入了这群孩子之中。她蹲在沟渠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蝌蚪游过,那专注的模样仿佛真是一群孩子里的一员。如果不是林云轩实在等不及了,一把拉起她的后衣领,将她强行拽了出来,恐怕她真能一直玩到天黑。
好在这次的目的地老君山距离洛邑并不遥远,仅有区区三百里的路程。四人一路上虽不急不躁,但还是只用了四天的时间便顺利抵达。站在城门口,望着这座大周的都城,其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远非之前途经的任何一座城市所能比拟。
进入城门后,一条宽阔的石板大道直通向市中心,两旁树木繁茂,绿意盎然,即便是在初春时节,也能感受到一股蓬勃的新意。街道两旁的建筑风格各异,既有古朴典雅的传统宅院,也有宏伟壮观的宫殿庙宇,还有许多新式的商铺和酒楼,它们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构成了这座城市独特的风貌。
街道上人流如织,店铺鳞次栉比,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货物琳琅满目。街道两旁,茶馆酒肆随处可见,顾客们谈笑风生,一片欢声笑语。而那些身着华服的行人,更是彰显了洛邑的富庶与繁荣。
沿着主干道前行,四人发现这里不仅汇聚了各地的商人,还有不少来自远方的旅者和学者。不同口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市井之声。一些摊位前,人们围绕着观看匠人展示他们的技艺,或是观赏街头艺人的表演,热闹非凡。
白风萤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兴奋,她不停地四处张望,仿佛想要将所有的新鲜事物都收入眼底。林云轩则快步追上紧跟在她的后面,时不时地提醒她注意安全,不要走散,像极了操心的老父亲。
然而,白风萤不满地一转身,秀眉微蹙,娇嗔道:“你能不能总把本姑娘当小孩啊?”
林云轩轻哼一声,回道:“你不是吗?那我问你,是谁在进城短短两个时辰里就走丢了三次?要不是师姐轻功好在屋顶上找到你的身影,指不定你能窜到哪去!”
白风萤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虚,但还是不甘示弱地辩解道:“勘察怎么能叫走丢……勘察!……本姑娘的事,能叫走丢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城里有法家探子”,什么“本姑娘是警惕”之类,引得林云轩不免讥笑她嘴硬:街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当然,这样的结果便是,当林云轩再次牵着白风萤回去时,苏翎望向他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醒目的“熊猫眼”,而白风萤则气鼓鼓地鼓起了小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苏翎一边随着人群走着,一边用街边买来的水煮鸡蛋轻柔地为林云轩揉搓着眼眶。正当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之声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犹如雷鸣一般在空中回荡。众人纷纷驻足,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队盛装的仪仗队正从街道的另一端缓缓而来。
阳光之下,仪仗队的玄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与街道两侧悬挂的红绸和彩带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喜庆而庄重的氛围。乐队奏着悠扬的乐章,旋律既欢快又庄严。街道两旁,人们纷纷涌向窗前或站在屋檐下,挥舞着手中的彩带,欢呼声此起彼伏,场面极其热烈。
林云轩见状便是好奇地问向一旁兴奋围观的路人:“哎,老兄,这什么情况啊这么大排场?”
那路人则是回道:“外地来的吧,那你可赶上时候了!今日是那九公主——玉瑾公主出嫁的日子,虽然说是庶出加上边境战乱,天子无法亲自出席,但这眼下隆重的婚礼游行,显然也是极其重视的。而且为了彰显亲民与普天同庆,今日还特地开放了社稷坛,我等平民也可随着进去围观。”
林云轩闻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奇。紧接着,一辆华美的婚车缓缓驶来,宛如一座流动的宫殿,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车身由四匹白色骏马牵引,马身上披挂着红色绸缎,马鬃上系着精致的铃铛,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婚车之后,跟着长长的队伍,那身穿鲜艳服饰的侍女、手捧花篮的孩子以及身着铠甲的护卫们则是紧紧跟随其后。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那些侍女纷纷向路旁围观的人群抛洒金银细软与糖果糕点,场面瞬间沸腾起来。林云轩见状,便紧紧地护住苏翎,生怕她在拥挤的人群中走散。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向白风萤所在的位置望去,满是担忧。
不过显然他是多虑了。此刻的白风萤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也随着人群一起欢呼雀跃,凭借着她的小巧身材和那股子蛮力,在人群中奋力挤出一条道路,最终挤到了最前面,想要一睹这玉瑾公主的容颜。
但遗憾的是,公主整个人都坐在车厢内,并没有露出真容。白风萤只能从车窗的缝隙中窥见那一身华贵的嫁衣与遮掩着新娘面容的红盖头。嫁衣上绣着繁复精细的图案,金线交织,珍珠点缀其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红盖头下,隐约可见秀发如瀑,轻轻垂落,却看不清新娘的面容。
然而,细心的白风萤却是注意到公主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动,这让她不免有一丝奇怪。
林云轩此刻则是带着苏翎好不容易才挤开人群凑到了白风萤的身旁,问道:“看什么呢,别又丢了!”
白风萤也许被这喜庆的氛围所感染,没有像往常那样与林云轩斗嘴,而是兴致勃勃地说:“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这大周的公主,这可不是每日都能遇到的!我们也随着去看看吧?”
此时,舟奕嘴里不断地喊着“借过”,也从后面挤了过来。听到白风萤的提议后,舟奕终是抵挡不住她那祈求的眼神,看了一眼林云轩,作为领队的人,他也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一行人随着熙攘的人群缓缓前行,紧随在华美的婚车之后,朝着那社稷坛进发。在经过了门口守卫一番严谨的盘查后,他们才得以步入这片宽阔天地。
整个社稷坛是一个占地巨大的环形广场,场地中央,台阶层层堆叠,最终在天坛上架设了一座精心仿造的九鼎之一的豫鼎,以此作为中心。这座豫鼎不仅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也代表着国家的繁荣昌盛。阳光下,鼎身金光闪闪,映照出一片庄严肃穆的景象。
在场的众人在官兵的引导下,众人围绕在天坛四周指定位置,静静地等待并观赏这场盛大的皇室婚礼。只见驸马身骑一匹高头大马,缓步踏入场地之中,显得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而玉瑾公主,则在两名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从婚车上走下,身后是数丈长的华美礼服拖尾,由数人轻柔地托举着,踏着小碎步缓缓向着天坛沿阶而上。
当两人终于面对面站立之时,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与祝福之声。苏翎也被这份喜庆与庄重的气氛所感染,心中不禁感慨,能拥有这样一场婚礼,恐怕是天下所有女子共同的梦想吧。
白风萤却是敏锐注意到,玉瑾公主全身的颤抖似乎愈发剧烈甚至到了不自然的地步,起初她以为这只是因为不舍或是紧张激动所致,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简单。而站在公主对面的驸马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副关切的姿态问道:“公主,你还好吧?”
玉瑾公主没有回应,而是从盖头下传来了细微的抽泣声,尽管声音不大,却依然清晰地传入了驸马的耳中,令他不禁眉头紧锁,这声音似乎并不属于玉瑾公主。
于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驸马当众揭开了玉瑾公主的盖头。盖头之下,是一位泪流满面的女子,她不敢正视面前的驸马。
驸马见到这张面容时,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冷冷地说道:“你不是玉瑾公主,她人呢?!”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在如此隆重的婚礼现场,那红盖头下的竟不是大周的公主。而那位女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跪坐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说道:“驸马,你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被逼无奈,一早就发现公主不见了,府中管事才让奴婢暂时顶替公主参加婚礼,说是等事后再与驸马爷您解释……!”
听到这里,驸马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猛地甩了甩衣袖,愤怒地吼道:“岂有此理,我梁惟正身为西夏宰相之孙,愿意与这庶出的玉瑾公主联姻已经是给了你们周国极大的面子,现在她竟然敢当众逃婚,这是在羞辱我吗?!”
那顶替公主的侍女此时更是吓得哭得更加厉害,不久便因惊恐过度而昏厥了过去。而梁惟正则是一脸愠怒,仿佛遭遇了极大的侮辱,当即拂袖而去,只留下社稷坛上的众人议论纷纷,没想到玉瑾公主会逃婚,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驸马竟会是一名西夏人。
白风萤目睹这一切,贼笑地看着林云轩说道:“这下可热闹了,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