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平等王府的后门被缓缓地推开,露出一条缝隙,一条腿伸了进来,随后是半个身子,当身体的主人完全摸进门后,在月光的照耀下才发现这是个少年。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从推开门到关上门,他所有的动作都像做贼似的,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幅人间炼狱般的画面映入他的眼帘,少年原本白皙俊俏的脸庞上浮现出无比惊恐的神色,这少年正是平等王府的小公子,林渊。
林渊怔在原地许久后,才像个木偶般机械地后退了两步,在他面前的是宇文景的尸体,他失去的那条胳膊就在不远处,林渊难以置信的开口道:“先...先生?”
林渊想要走过去查看一下,却没有勇气,满院的鲜血和浓郁的血气带来的感官刺激让这个十岁的孩童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步,又是一步,不知过了多久,林渊才挪到了宇文景的尸首旁边,林渊在月光下站着,宇文景在阴影里躺着,二者被光影分隔开来,宛若两个世界的两个人。
良久,林渊的双腿一软,无力的跪在地上,他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双手将宇文景的脑袋抬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尽管林渊也处在黑暗中,可终究是有一片月光罩着他的,当他抱起宇文景时,月光同样洒在了宇文景的脸上。
“啊——”
林渊就像疯了一样开始尖叫,宇文景七窍流血,浑身僵硬,林渊手中传来的温度告诉他,眼前的先生死了,平日里严格却又宠溺他的先生死了!
林渊放下宇文景,转头看了看四周,就这一眼,林渊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看到了另外两具尸体躺在院墙下,不需要分辨,他知道那是谁,那是他的两位兄长。林渊起身想要过去,双腿却不听使唤,他只能爬着过去,他一边爬还一边喊:“哥...哥...”
林渊一点一点向大哥林修靠近,终于他抓住了大哥的手,和先生一样,大哥手也是冰凉的。林渊艰难的用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用力地抱着林修的尸体,将自己脑袋贴在大哥的脸上,就这样坐着,甚至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
他刚刚看到了两具尸体,但另外的那具他已经不敢看了,先生死了,大哥也死了,尽管他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他不愿意去相信二哥也出了意外,只要不去看,二哥就会没事的!
林渊放下尸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声又一声地低吼着,突然在他的余光中,仿佛看到了院中那棵老树下也有一道人影。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朝着那道人影跑了过去,说是跑,其实和走也没区别,只不过对现在的林渊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
他前进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因为靠在树下的人已经看不清面貌了,这具尸体所有露出来的肌肤都是黑的,还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林渊知道这是林泷,这肯定是林泷,尽管这尸体头发全部脱落了,尽管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认得出。
林泷的死让林渊的双眼瞬间充血,一股煞气从他的身上传出,就在他快要失去理智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找到你了!”
林渊原本迷失的双眼恢复了光彩,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也在看着他。这个男人披散着长发,长着一张精致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只不过这张脸毫无血色,再加上这男人的双眼非常奇怪,猩红的瞳孔应该是吓人的,但林渊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没有感到害怕,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你叫林渊,对吗?”
白衣男子开口说话,林渊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后退,林家后院这副样子,眼前的男人明明看见了,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正常人,哪个不害怕死亡?除非他就是凶手!
“不要再退咯,那个小姑娘是中毒死的,你再退一步,碰到她,你的下场会和她一样!”
林渊闻言停下了后退的脚步,愤怒地看着这名白衣男人,他咬着牙说:“是你毒死了泷儿姐姐,是你害死了先生和我兄长,我要杀了你!”
说罢,林渊正欲上前拼命,那男人却朝着他随意一指,林渊瞬间就动不了了,控制住了林渊,那白衣人说:“林家的人不是我杀的,我是来找你的,如果不是你刚刚失控释放一丝气息,要找到你还真是麻烦呢。”
“找我?为什么找我?什么气息不气息的?”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不会害你的。”
那白衣人说完朝着林渊走了过来,林渊这会儿也没那么害怕了,如果这人是凶手,作为林家唯一的活口,他必死,既然跑不掉,害怕也没有用,而且这人刚刚没有动手,说明他真的有可能不是凶手。白衣人走到林渊的身前,伸出食指在他的眉间点了一下,随后说:“你想报仇吗?”
林渊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久,随后跪在地上说:“我想报仇,如果你能帮我的话,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命!”
“真的?”白衣人好奇的问,在看到林渊点头后他又说,“去吧,你还可以去看你娘亲最后一面,然后你可以去寻你外公,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林渊一个晃神,刚刚那白衣男子就已经不在了,很神奇,不过他没工夫想这个,刚刚那人说自己可以再见娘亲最后一面,难道娘亲也出事了?想到这儿,林渊爬了起来朝着正厅跑去,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现在的速度,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
来到正厅,林渊还没进门就看到了破碎的桌椅,管家夫妇倒在地上,自己的娘亲闭着眼睛低着头坐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这一瞬间,林渊的恐惧和害怕都难以压住他悲痛的情绪,他冲到曲文彩面前跪下,抱着已经没有温度的曲文彩嚎啕大哭,直哭的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随后他看向门外自言自语道:“对了,外公,找外公,我去找外公!”松开抱着娘亲的手,林渊出了王府,从后院到正厅,从正厅到大门,一路上所有林家的人全死了,他忘了悲伤,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外公。
“咚咚咚....”
大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下人打着哈欠嘟囔:“这大半夜的,谁啊。”瞧清楚来人后,摇了摇头,醒了醒神,连忙把人请了进来,随后来到这家主人卧房,敲了敲门:“老爷,小公子来了。”
见没什么动静,林渊直接推门闯了进去,倒是给下人吓得不轻,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半夜上门的情况,但林渊都只是找个厢房睡觉,从没有打扰过这家主人。
床上躺着的人被惊醒,虽然没有掌灯,但听到自家下人说了:“小公子,您这不是难为我吗,这要是老爷怪责,我如何担当得起?”
“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你想吓死老夫吗?”老人扶了扶额头吩咐说:“平安,把灯点上,你下去吧。”
被唤作平安的下人应了一声,去寻火折子点灯去了。林渊却直接跪在地上,哭出了声:“外公,林家出事了。”这时灯也点了起来,屋子里有了光线后,老人才看清林渊一身的血污,眼睛是肿的,头发散乱,衣冠不整。
老人心下一惊,顾不得穿鞋,快步上前扶起自家外孙:“怎么了这是?平安去打水来,再拿身衣服。”林渊见到了老人,也算是有了依靠,紧绷的精神也终于放松下来,当下双眼一闭,栽倒在老人身前,吓得老人家大叫:“找大夫,快找大夫。”
......
平等王府外此刻聚集着不少群众,天刚刚亮就有人感觉不对劲了,这漫天的血腥味,如何藏得住?见到有马车驶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有百姓开口道:“快看,是相府的车,曲相来了。”
马车停下后走下来了一个人,正是林渊的外公,也是百姓口中的曲相,当今祁国的文官之首,一朝宰相,曲睿。他下了车后朝着林府大门走去,若不是曲相拄着拐杖,谁会觉着这是个老人的速度。随着王府大门的完全打开,冲天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好奇地百姓也围了上去,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林家灭门的景象,怎一个惨字了得?
更有甚者,直接吐了出来,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
老人看着眼前的景象,念叨了一声:“我的儿啊”,说完疾步走入府内,待来到正厅,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女儿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一时间悲从中来,差点没站稳。
老人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活口后,直接朝着其余厢房和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宇文景、林修、林麟、林泷四人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老人上前查看,在看得林泷乌黑的躯体时,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曲睿带来的护卫们赶紧上前扶着他,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李隐,带人将王府收拾了,将下人们尸身好生安葬,将小姐和其他人的尸身带回相府。”随后摆摆手,示意不用搀扶。
曲相拄着拐,来到林泷跟前,看着林泷乌黑的尸体,心痛不已,伸手想要摸摸年方十岁的小孙女,虽说不是自家闺女生的,但林天夫妇对王府忠心耿耿,小家伙也算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眼前这副模样,怎能不叫人痛心?
但曲睿毕竟不是林渊,他看出了林泷身上有些不对劲,收回手诧异道:“这是中了毒?”想到这儿曲睿只能忍痛叫人直接将林泷的尸首就地火化,随后让人将曲文彩等人的尸体以及林泷的骨灰带上,返回了相府。在王府众人的尸身暂时安置下后,曲睿又去看了一眼林渊,见林渊还在昏迷,吩咐下人照顾好他后,又立即带着护卫进了宫。
等林渊睁开眼睛时,曲睿已经从宫中回来了,林渊见到坐在一旁外公后,立马跪在床上痛苦地说:“外公,林家没了,娘亲、林叔、宇文先生、大哥二哥还有泷儿姐姐,全都死了。”
曲睿看着林渊瘦小的身板,眼睛一红,说道:“事情我知道了,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渊儿,林家遭逢如此巨变,你知道些什么,一字不落地说给外公听听。”
......
房间内,曲相和林渊都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曲相率先开口:“渊儿,今后如何打算?”曲相没有安慰林渊,虽然林渊年纪小,但他是平等王林振威的儿子,如今又是平等王唯一的血脉,安慰没有用,曲睿要的也不是这个。
“外公,我要复仇,我要查明真相,林家的血不能白流!”林渊咬着牙说出这些话。
“如果你害怕,就待在相府,只要外公不死,你就不会有事,可你若选择查清真相,未来你的敌人,你身边的危险都是未知的,总之很危险,你再仔细想想,当如何抉择?”
“我一定要查,即便付出生命,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听完林渊的话,曲相点点头,既欣慰又心疼地说:“好小子,不愧是林振威的儿子,至于你,现在还太弱小,外公虽然老了,但终归还是有点力量的,我只能助你一时,但今后的路,你得自己走,哪怕路上充满荆棘,怕吗?”
林渊摇摇头:“不怕!”
曲相笑了笑,自己孙儿从前虽说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确实是贪玩,如今遭逢巨变,年仅十岁的他,能有勇气直面这件事,他已经很高兴了,算是在无尽的悲伤中得到了得到了一丝欣慰。
像是又想到什么,曲相又问:“渊儿,你口中的那位白衣人,是什么来历?他和这件事是什么关系?此人,如果和事情没有关系,为何要踩进这浑水里?我能见见他吗?”
林渊回忆起那晚的年轻人,一身白衣,身材修长挺拔,披散着头发,双目异常深邃,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林渊也说不上来。但他回忆起那人的眼睛时,总是感觉有一种死亡的气息,这是他的第一感觉。同时他也很好奇,为什么那人看着这等惨象,却没有一丝表情,言语间也充满着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漠视。
林渊想了想,说:“孙儿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历,只不过他说过我们会再见的,但何时能见,我也不知道。”
曲相听完,点点头说:“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点吃的,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你去前厅等着吧,我随后就来。”
林渊应下,随后出了门,林渊走后,曲睿独自待在房内,手掌在拐杖上来回地摩挲,良久,他才推开房间的窗户,看着窗外沉思,回过神后又心生疑问:“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