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陈设很简单,但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牖槅都设瓶供花,小巧玲珑的铜瓶里插着桂花,使得屋内飘荡着丹桂迷人悠长的香气。初宁心想寻夏收拾这里也费了些功夫,所以这次见着憔悴忧郁了不少,当然她肯定也是在自责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成蛟笑道:“不是还有王祖母和你能保护我们吗?”
“我都自身难保了。”初宁道:“祖太后也被你气得不行,你还是先回去向她认错吧。”
“不!将来她们不知道要安排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成蛟狡黠地笑道:“你肯定也是一样的,外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是偷跑去楚国的,难为王兄又给你收拾了这个烂摊子。”
“谁能盯住我?”初宁不屑道:“再说了,不用他收拾,我也能好好的!大不了让父亲打我一顿也就过了。”
成蛟不置可否地笑笑,“等你嫁给王兄做了王后,看你还能这样恣游狂荡,没章法不?不过说起这个,你到底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竟然亲自护送别的女子给王兄?”
初宁闻言心中倏然一沉,但还是笑靥如常道:“云容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又是这句!”成蛟有些急切,“是不是有人逼你的?是王祖母还是那个楚女?难道是楚王?你是不是在楚国在遇见什么事了?”
初宁叹道:“没人逼我,云容姐姐才是被逼来秦国的。”
“可你怎么?”成蛟沉吟片刻道:“你心里还有王兄吗?”
初宁淡然一笑,“我心里是有他。可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只是因为祖太后想让他娶谁,他就娶谁。成蛟,你说这世上有纯粹的喜欢吗?”
成蛟想了想,“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喜欢。第一眼看见的心动或许是纯粹的喜欢,但若决定要在一起,必定是要思索得更多的。若真要说纯粹的喜欢,我想大抵只有父母对孩子的满腔热爱,不求回报才是纯粹的喜欢吧。”
初宁讶然:“那你和寻夏?”
成蛟苦笑道:“荒唐的公子和舞姬不是最相配的吗?”
初宁蹙眉,“成蛟,你这是怎么了?咸阳发生什么事了吗?”
成蛟笑道:“没什么事啊,我也很好,真的。只是觉得争权夺利很累,我不想去争了,和寻夏在一起的这个由头,正好让我远离那些争斗,现在我就想这样和寻夏永远浅斟低唱。”他的语气很轻,好像藏着些似有若无的无奈。
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成蛟又道:“可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呢?王兄一直对你是极好,这些大家都看得出,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旁人不知的原由。”
“祖母离世前说她不想我嫁给大王,卷入宫中争斗,重复她一生怨叹,我也不想自己的真心空负一场政治联姻,我不想变成那样可怜的人。”初宁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却省去了这一切也是因为她听见嬴政和嫪毐的谈话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成蛟从小不喜欢赵太后,恨她夺走了父王对自己母亲的宠爱。要是让他知道,赵太后一直如此处心积虑,只怕他会更加怨恨。
成蛟陷入沉思,“所以你来我这里,也是想要试探王兄,如果王兄是单纯心悦于你,必然会拒绝祖太后的提议,但如果他只是想博得祖太后的欢心,那他便会听从祖太后的话,接受那个楚女。”
成蛟一语道破初宁的私心,她心底一颤,本来她就觉得自己对不起云容,不由得更加心虚,愣了一会儿道:“勿要一口一个楚女的,是云容,你也得叫她云容姐姐,她真的是...”
“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成蛟打断初宁道:“我倒要看看她是有多好?把你迷得这神魂颠倒的。”
初宁笑道:“你见了就知道,所以如果是云容姐姐能陪在大王身边,那我也可放心了。”
成蛟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你真傻!那到时候如果真是这样了,你又怎么办?”
初宁拉着成蛟袖子,可怜兮兮道:“所以啊!我想让你陪我回去,否则到时候,我连个哭的人都没有了。”
成蛟冷哼一声,“得了吧,到时候你肯定是打我出气!”
初宁摔开成蛟的袖子,“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成蛟把自己被初宁揉皱的袖子摊在案桌上,用手抹平:“跟你回去容易,可寻夏怎么办?”
初宁扬眉一笑,“我倒是有个法子。”
成蛟睁大了眼睛,“什么法子?”
初宁敛容正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大王听从祖太后的话娶了云容姐姐,那你就娶我。”
成蛟听见初宁对最后说出的那两个字,吓得差点晕过去,他双手扶地以此支撑着自己因受到惊吓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次!”
初宁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说如果大王娶了云容,你就娶我。我想过了,真到那种境遇,和你成婚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们两结为名义上的夫妻也好堵了长辈们的嘴,再各自潇洒岂不快哉?”
面对初宁突如其来的求婚,成蛟有些恍惚,他讷讷地说:“这倒也是,想来除了你,也没人能真心接受她了。”但很快成蛟也平静下来,“娶你是容易,可要是王兄真心悦你,执意要娶你,我又怎么办?”
“那也好办。”初宁道:“要是我成了王后,我们也好给寻夏换个身份,就说她是从楚国来给我送嫁的堂姐,那时候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既方便,她们也不好再怎么反对了,如此,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寻夏了。”
成蛟思量半晌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没想到,我们两个的婚事竟都如此坎坷。”
初宁苦笑,“谁让你一语成谶了。”
成蛟愣了愣,大笑道:“好好好,我不再说了,我们且就在这里等着咸阳的消息,再随机应变。”
“你要不要先给寻夏知会一声?”
“先不急,等我们定下走哪条路在说不迟,寻夏会体谅我的。”
初宁笑道:“从前你还担心自己遇不见真爱,如今反倒是羡煞旁人了。”
成蛟温声道:“各有各的好,你若要自由,那便多得是水声山色。”
“然,这次我在楚国还去见了宋公呢!”
“就是你最崇拜的楚国第一美男,说说看他到底怎么样?”
“依旧是风华绝代...”
二人久未谋面,班荆道故便一笑人间万事,此时风味回首也值。
初宁到河东后,便让护送她的蒙家军先行返回咸阳,为蒙骜将军送葬,“你们不用担心我,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河东郡守也会派人护送我们的。”
带队的将领道:“多谢楚王孙体谅!”
没人约束的生活最是从容欢快,白日里,她们要么出门游猎,要么就在家里歌舞相和,初宁吹篪,成蛟吹埙,寻夏在秋海棠的花雨中轻盈弄舞,美妙绝伦。夜里大家便都围坐在院里,高谈阔论酒意阑珊,
悠闲的时光易逝,初宁很快收到了云容的来信,她已经到了咸阳宫,祖太后待她很好,她也见到了秦王,果然是初宁喜欢的人,王者之气魄摄人,云容在信上说她认为这世上除了秦王,没人能制得了初宁了。
初宁嘟了嘟嘴,小心翼翼地收起信笺,“这世上没人能制得了我,他也不行。”
至此,初宁开始了难捱的等待时光,每日清晨里初宁总会生起些期盼,晌午时分又开始心意摇动,她觉得河东很好,有些不想回咸阳了,但到了夜晚躺在床上不免又会想起云容和嬴政,心中纠结便更加惆怅,真真是心摇悦而日幸兮,然怊怅而无冀。
不过在河东这些日子里,初宁渐渐发现只要有是紫莲在的地方,她总能看见苏阳就在附近。苏阳要不是帮紫莲递递东西,就是在她身旁说笑逗乐,紫莲出人意料的也不是十分反感,这给初宁仿徨的生活增加些了乐趣,她开始认真观察起苏阳,大家一路走来,苏阳的为人品行也信得过,要是苏阳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紫莲,紫莲也中意他,那也可了却了初宁的一桩心事。
时光渐行渐远,在看似温凉静美的秋日里,没人注意到一个骇人听闻的讹言正随云飞风起席卷而来。
那一日,他们去郭外山间闲步回来,便在街上酒肆里稍作休息。傍晚时分,酒肆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店家的吆喝声,客人的谈笑声,初宁觉得这样自然的喧哗很是温馨。
苏阳耳朵很灵,他最先听见隔壁一席人在神神秘秘地谈论,期间好像还提到了吕不韦。
初宁很好奇,便也想仔细听听,不料他们忽然惊讶道:“当真!如此乱说可是要杀身的!”
“咸阳已经乱了!现如今大王都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我们!”说话那人瘦瘦高高,服饰整洁,也不像是泼皮酒鬼。
初宁听到这些心里一颤,便示意苏阳去打探一番。
苏阳走过去,“这位兄弟,刚才听你说咸阳已经乱了,我正要去咸阳做生意,这可乱不得啊!敢问,这咸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看了看苏阳道:“告诉你也无妨,如今咸阳城里,人人都在说,赵太后与相邦吕不韦有染,当今大王并不是先王的亲生骨肉,而是赵姬与吕不韦之子!”
初宁不觉怒火攻心,她站起来道:“尔等竟敢非议诽谤大王!”
“我兄弟刚从咸阳回来,这消息在咸阳城里早就传遍了!”那人道:“传言说赵太后原就是吕不韦的姬妾,后来是怀上了现在的大王才被吕不韦献给先王的。当年赵太后母子归国,吕不韦也是出了大力气的!现在想来,那都是为了能让他自己的儿子窃取王位,不然,他怎会如此上心?”
初宁万分鄙夷地呸了一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根本就是枉口嚼舌!”
那人扬了扬手道:“你呸我作甚?此事又不是我胡乱编造!”
原本喧哗的酒肆里突然安静起来,大家都注意到了他们这边,递送浆食的舍人道:“前几日,我也听一走马商人说这件事了,但总觉得也太离谱了吧!”
舍人话一出,霎时间,酒肆里众说纷纭,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隔壁那人又道:“我兄弟还认识一个在王宫里当差的侍卫,听说宫里已经要开始廷议此事,如若大王真不是我大秦血脉,就要废了他,以长安君继秦王位!”
这个消息定然是假的,如果宫中真要廷议此事,那咸阳一定早就来消息召成蛟回去了!可自从咸阳里送来云容的信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风声传来了,这也确实是有些奇怪。
初宁回头看见仍旧坐在蒲席上一动不动的成蛟,他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任凭周围那些话有多么荒唐,多么不堪入耳。可是成蛟苍白不已的面容上,脸色难看之极,他一只手紧紧捏着漆杯,似乎要把它捏成碎片。寻夏一直执着成蛟的另一只手,最终,成蛟颤抖着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初宁从未见过成蛟如此生气忍耐的样子,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咸阳到底怎么了?他现在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