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种溪道:“烟花爆竹虽好看,可还是不如和爹娘团聚,说说话的好。”种浩道:“不错,街市很热闹,不过太噪杂吵闹。”
姚月笑道:“过节就图个开心,人啊,都图个乐。为了乐子,便心甘情愿。”种雪道:“可不是,说起这乐子,想必你们终南山很有话说。”
李长安微微一笑,缓缓道:“孟子有云:‘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乎?’”张明远道:“孟子曰:‘不若与人。’”
种师道笑道:“孟子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种浩道:“孟子曰:‘不若与众。’”
尹氏也微微一笑,叹道:“今夜便是与众人齐乐,岂不其乐无穷?”姚月道:“汉唐文人墨客,早对上元节赞不绝口。那大唐苏味道有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种雪听了这话,乐道:“嫂嫂少说一句。苏味道有云‘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种溪道:“大唐卢照邻有云‘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费无极笑道:“如若你一言我一句,恐怕明日都说不完。”张明远道:“我最爱欧阳修的一句,叫做‘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写得太美,好似一幅图画。”
种溪叹了口气,笑道:“这一句,翰林院图画师父早交代了,我等都拿来做题目,入画。”随即去拿来那幅画,展开,让众人观看。
李长安来了兴致,问道:“欧阳修最有名的是什么?”大嘴道:“那还用说,世人皆知。”
不等众人说话,扁头道:“一篇《醉翁亭记》便让欧阳修名扬天下,俺可是最爱这文章,里面有几句,俺读了直流口水。”众人都笑。
不等笑罢,扁头随即吟诵道:
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张明远和费无极对此烂熟于心,听了扁头绘声绘色的吟诵,也身临其境,顿时点了点头,佩服不已。
阿长点头道:“果然是吃货的文章。这里面,又是肥鱼,又是香酒,还有野菜。”种浩道:“这叫做野炊,不似宫廷饮宴,要什么斯文,高雅。还吹拉弹唱,叫做歌舞升平。”
种溪听了这话,喜上眉梢道:“我也最爱农家小宴,逍遥自在,比那宫廷饮宴,洒脱多了。在翰林院赴宴,本来看到美味佳肴,硬生生不敢动筷子,就怕那些老头笑话我,说我没见过世面。”
种雪开个玩笑,挖苦道:“你小子,进京以后,攀了高枝。就怕你以后连家宴也瞧不上了。”
姚月摇摇头,叹道:“我看不会,听说皇上最爱去蔡太师府赴宴,便是家宴,爹爹不是带着明远、无极去过么?早听说书人讲得很玄乎了,又是吃的,又是喝的,赶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了。”
尹氏笑道:“浩儿和溪儿也去过,听说蔡太师府,蟹黄包子和黄雀鲊,名扬天下,有无此事?”
张明远和费无极齐声道:“那蟹黄包子,寻常百姓家可吃不起,黄雀被蔡太师吃的快要断子绝孙了。那蔡太师嘴里总是嚼啊嚼的,不知吃些什么。”众人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都一言不发。
种雪破涕一笑,缓缓道:“我看一定在吃黄雀。”种溪也点了点头,乐道:“那还用说,自古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在图画院见了老蔡头,也毕恭毕敬。”
种浩摇摇头道:“我看未必,你哪里是碍于赴宴的情面,分明是忌惮他太师的身份罢了。”众人心知肚明,都笑而不语。
种师道叹道:“我可听说,东京四周的黄雀,都到了蔡京嘴里。洛阳的黄雀也到了蔡京嘴里。长安的黄雀,恐怕以后也难逃厄运。”
李长安不以为然,缓缓道:“他一把年纪了,还能吃多少。”大嘴道:“吃多少算多少,毕竟人啊,只要活着,那嘴巴就少不了吃的。何时不吃了?活人睡着就不吃了,那与世长辞者也不吃了,毕竟想吃,也吃不着了。”众人忍俊不禁。
夜色渐深,种师道和尹氏、李长安、大嘴去睡了。只留下张明远、费无极、扁头、阿长、种浩、姚月、种溪、种雪。众人又吃喝一阵子,便撤去了盘子,都放到厨房的桌子上去了。
扁头、阿长、种溪、种雪,还坐着吃一条鱼,其余人都去厨房帮忙,姚月将那窗子开个缝隙,饭菜都用纱布盖着,早熄了炉火。
费无极问道:“为何如此?”姚月道:“肉菜冻着便不坏,明日还可吃。”张明远点了点头,这时,一个空盘子和四双筷子被种雪拿了过来,几人都退了出去。
种雪不知说些什么,嘴里叽里咕噜,张明远再问,她一言不发,只是闷闷不乐。
姚月笑道:“你拿回来就好,总不能让客人代劳?”种雪道:“二哥也算客人?真是可笑。”姚月道:“他从东京来。”众人都笑。
回到厅堂,种雪道:“今夜乃上元之夜,你们都不睡觉,想做什么?”种溪道:“妹妹说,我们做什么好呢?”
扁头挠了挠后脑勺,缓缓道:“俺看,做游戏可好?”阿长道:“夜深人静,莫如睡觉。”站起来要走,扁头一把拽住。阿长只好坐了下来。
种浩懊恼道:“眼下天寒地冻,不能打树果,也不能争花。”种溪笑道:“赌钱可好?”
姚月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不可,逢年过节就赌博,此乃陋习。”种浩见姚月如此,笑道:“娘子所言极是,还是换一个游戏。”
费无极笑道:“这样,我等拿来笔墨纸砚,裁剪小块纸片,写下一些三国的人物,每个人轮流接牌,叫做流水宴席。一人一张,接下去。头尾相同,则赢取头尾和之间的牌,诸位意下如何?”
张明远以为不妥,便道:“这多无趣,何不用人物压制人物,岂不妙哉?比如,袁绍被曹操打败,那曹操一出,袁绍就输。谁拿曹操,谁就拿走曹操和袁绍,最后比谁手中牌最多,便是庄家,可好?”众人听了,颇有兴趣,都答应下来。
张明远、费无极、种浩、姚月的字好看。四人分别写牌面,种溪和种雪二人,帮着裁纸研墨。窗外雪花还在飞舞,屋内暖炉红扑扑,檀香徐徐。众人都围着桌子,喜笑颜开。扁头和阿长也不闲着将写好的纸牌,都收拢。放在布袋里。
张明远写大汉,分别是:汉献帝、张角、何进、张让、段圭、丁仪、王允、董卓、董承、孙坚、袁绍、袁术、孙策、吕布、刘表、陶谦、张鲁、刘璋、韩玄、马腾、韩遂、公孙瓒、李榷、郭汜。
费无极写曹魏,分别是:曹操、曹丕、曹植、曹休、司马懿、郭嘉、贾诩、徐庶、荀彧、荀攸、于禁、曹仁、夏侯渊、张辽、夏侯淳、典韦、徐晃、程昱、王朗、崔琰、毛玠、杨修、陈琳。
种浩写西蜀,分别是: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魏延、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庞统、法正、陈震、杨仪、费祎、蒋琬、孟获、马谡、刘禅、黄皓。
姚月写孙吴,分别是:孙权、周瑜、张昭、鲁肃、陆逊、诸葛谨、吕蒙、甘宁、太史慈、程普、黄盖、韩当、周泰、蒋钦、丁奉、徐盛、陈武、凌统、潘璋、马忠、吴国太、孙尚香、小乔。
片刻,写毕,游戏开启。众人一起接牌,一人一张。都不偷看各自的牌面。以张角开启,谁接到张角,谁先出牌。种溪接到,便将牌面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众人看去,果然是张角。种雪叫道:“何人可拿下张角?”
费无极举起手,抢先道:“我来,汉献帝。”张明远道:“胡说,张角是黄巾军,汉献帝不能带兵打仗,他是后来的。此时的皇帝是汉灵帝,不过牌面没有,毕竟这个桓灵二帝都是大坏蛋,故而不值得上台面。”种溪道:“那么何人可拿下张角?”
姚月伸手一指,笑道:“何进可拿下。”扁头笑道:“俺手里有。”随即放下去,要拿走张角。谁料,阿长一把放下自己的牌,喜道:“张让可杀何进。三张归我。”随即拿走张让与张角、何进。种溪闷闷不乐,种雪不服气,问道:“张让又被谁拿下?”
种浩环顾四周,诡秘一笑,缓缓道:“曹操。”众人又让阿长将三张牌放回来。种溪手里正好有曹操,便收回四张牌,喜道:“方才一张牌,眼下赢得三张,你们亏大发了。”张明远放下一张诸葛亮,众人顿时一脸茫然。
费无极定了定神色,掷地有声道:“一上来就是王炸,诸葛亮出场太早。”姚月道:“刘备三顾茅庐,将诸葛亮拿下。”种雪道:“刘备又被谁拿下呢?”费无极道:“陆逊火烧刘备。”随即扔下一张陆逊。
种溪环顾四周,问道:“何人可拿下陆逊?”种浩道:“除了孙权,还有谁?”随即放下一张孙权,洋洋得意。见众人无动于衷,便收回四张牌。众人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来,何人可拿下孙权。毕竟孙权寿终正寝,的确没被什么人拿下过。
张明远拿出一张王允,费无极拿出一张董卓。种浩拿出一张吕布,种溪拿出一张曹操。正当种溪得意洋洋,要收回四张牌之际,种浩拿出两张牌,叫道:“孙刘联军,赤壁之战,拿下曹操。”
种溪叫道:“只能单张,没有两战合击一张之说,不作数。”众人都深以为然,种浩便只好拿回孙权和刘备,本欲不出牌。众人都说,不可耍赖,必要出牌。执拗不过,种浩拿出一张周瑜。
种溪本想用诸葛亮对付,偏偏手中没有。张明远用小乔,众人都汗颜,笑出声来。小乔能被谁拿下,众人犯了难,也只好让张明远收回了周瑜和小乔两张牌。
扁头拿出诸葛瑾,阿长立马想到诸葛亮,偏偏自己手里没有,又想到孙权,偏偏自己手里没有,急的直冒冷汗。种浩见状,果然拿出孙权来。这番种溪不服气,马上拿出吴国太,骂道:“孙权再厉害,还能违背吴国太么?”众人笑出声来。
种溪得意洋洋,拿走三张牌。种浩失去孙权,悔之晚矣。阿长道:“我来汉献帝,看谁能拿下?”众人大笑。
种溪伸手一指,急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拿捏汉献帝,易如反掌。”种浩道:“董卓让汉献帝横空出世,拿捏的十拿九稳。”
种雪不以为然道:“刘备是刘皇叔,是汉献帝长辈。”张明远道:“司马懿就逼迫汉献帝让位给曹丕。”费无极道:“汉献帝,那可是个窝囊废。”张明远黯然神伤,低下头去。
扁头介绍道:“俺可听说,人家可是山阳公。那退位后,一年四季该吃多少小羊羔。”众人都笑,不多时一个个都瞌睡了,才歇息去了。
张明远和费无极回到卧室,坐了下来,看着窗外,还有人放烟火,不觉摇摇头。
费无极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方才说汉献帝乃窝囊废,师兄为何黯然神伤?”
张明远叹了口气,冷笑道:“想想看,汉献帝刘协的确很不容易。登基大宝是被董卓给控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能亲政,算什么皇帝?”
费无极听了这话,叹道:“后来,董卓被诛,曹操上位,汉献帝也委曲求全。曹操去世,汉献帝本想着,可以重整旗鼓了,偏偏曹丕称帝。”
张明远眨了眨眼睛,叹道:“曹丕将汉献帝彻底赶下皇帝宝座。大汉天子做到这种地步,岂不令人痛心疾首?我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伤心难过。”
费无极伸手一指,摇摇头道:“你也不必替汉献帝伤心难过,他好歹没被早早诛杀,就谢天谢地了。岂不闻,历朝历代,多少帝王将相,登基大宝,都是诛杀前朝皇帝。”
张明远愣了愣,缓缓道:“我太祖便没有做此等惨绝人寰之事。”
费无极冷笑一声,急道:“欺负孤儿寡妇,太祖这件事,也不光彩,故而后代都不叫皇帝,称之为官家。”
张明远点头道:“不错,欺负孤儿寡妇,很不光彩,故而太祖重文轻武,就是怕武将尾大不掉,犯上作乱。”
费无极冷笑道:“太祖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哪里会知道后世子孙后代的无可奈何。他以为后代都像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么?他哪里料到自己活不过一万岁呢?”众人愣了愣,默然不语。
张明远摆手道:“太祖也非打遍天下无敌手,契丹的幽云十六州,太祖至死,也是念念不忘。这耶律阿保机缔造大辽,实在不简单,能在草原上站稳脚跟,实属不易。”
费无极伸手道:“仁宗皇帝心慈手软,让西夏横空出世,如今关中不太平,都是养虎为患,岂不令人痛心疾首?讳疾忌医,并非长久之计。横山一战,为何不一鼓作气,让西夏土崩瓦解?这件事,我多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总也想不通,不知谁知道其中有何道理。为我答疑解惑,也算微幅不浅。可惜偏偏无人知晓,也无人对我说个清楚明白,如之奈何?”
张明远看向众人,缓缓道:“这件事,你哪里能想的周全。一则辽国不许,二则,西夏覆灭,大宋要面对吐蕃、回鹘和辽国,疆土大了,固然很好。但那边界的麻烦可不少。再说西夏好比刺猬,搞不好,要伤人。”
费无极拍了下脑门,叹道:“好了,该睡觉了。”张明远举起茶杯,吹了口气,叹道:“明日该回终南山。”一股白气徐徐腾起。费无极喝了口茶水,笑道:“可不是,素斋才是美味佳肴。用仰天池的冰水煮茶,味道妙不可言。”
谈笑风生之际,二人都笑,吹灭蜡烛,窗外风雪交加。京兆府长安城的上元之夜,美轮美奂。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笑颜开。夜深人静,星星点点的灯火,遍及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沁人心脾,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