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值得信任的还是王先生,他是既有能力,又有良心的人。”
“兄长不必多言,在你有能力于朝局之中有所作为之前,王先生绝对不可能会被你搬上朝堂。”
“因为杨廷和的原因?”
陆斌眼神复杂起来,却点了点头“他是主要原因。”
“言归正传,你说严嵩这个人需要既用之亦防之,你准备怎么做?”
“想办法把这个人调去户部。”
“户部?这不是把老鼠放到米缸吗?”
“然后把袁先生也调去,袁先生资历老,又是王府老臣,直接让他做侍郎!”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让袁先生做副手是吗?”
“没错,袁先生是明面上,毫无疑问的自己人,进入户部之后,即便成为侍郎,也不会获得比主事更大的权力,他进不了核心圈子,所以做事办事的人是严嵩。”
朱厚熜坏笑着接道“但严嵩必须巴结袁先生,因为他在咱们这边,身份与亲密程度不如袁先生,而以袁先生的智慧,只肖稍微提醒一句,着严嵩就会被压住,咱们反手就可抹去。”
“不止如此,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袁先生年龄偏大,已经颇有老迈之相,身体又向来孱弱多病,根本不能够做到在一手遮天,所以严嵩绝对会拼命做事,以期执政一部,他绝对有展现自身能力的机会。”
“那,袁先生当真老去之后呢?严嵩靠何人制衡?”
“五年,只需要制衡五年,如果有五年时间,你不能权掌天下,我不能身居高位的话,咱俩趁早找地方上吊吧,也别想着拯救苍生,消灭......呃......不能说。”
“哈哈哈!好主意,在我朱皇帝这儿,便没有什么余地了,机会既然给出,便靠他们自己去争取,谁也不要有话讲。”朱厚熜满意而畅快的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自家弟弟脑子当真就是比旁人灵醒的多,出溜一下就是个主意。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陆斌想这一桩事情已经想了非常久的时间,从出严府开始他就想着用什么法子,有什么人,能够把严嵩限制住。
最终他确定了两个人选,两个会在将来出现于朝堂之上的硬汉猛人。
其中一人名曰沈炼,浙江绍兴人,比陆斌还要小两岁,陆斌已经派人找去了,也不是旁人,正是朱纯朱叔叔。
这位叔叔相对于其他王府旧部而言,是一个有手段,有小聪明的人,寻人这种事情恰好便托付给了他。
许诺给他一个百户的职位,直属于陆松麾下。
虽然朱纯非常不情愿,但碍于自家老爹的面子以及袁先生劝慰,他还是去了。
至此,整个京城内,来自王府的旧部老人,像是撒网一般,几乎被全部撒了出去。
陆斌与朱厚熜一起又批改了一阵奏折,奏章大部分都是垃圾,劝着给朱厚熜换爹的,以及要求写劝农诗的,全部被两人定义为垃圾,虚头巴脑,整的旁人好似能听懂一般,真是笑话。
垃圾堆一般的奏章,被二人一本接着一本甩到地上,恨不得去跺上两脚,而用朱厚熜的评价来说,那就是深以为恨,正经事想要拉去柴火堆里烧干净算了。
不过,却也有十几本,是确实说了事情的,这部分被抽了出来,留待到最后才看。
朱厚熜与陆斌很久之前就说好了的,气性大的时候,绝对不能办正事。
很明显,于此时此刻而言,朱厚熜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呢。
奏章是午时看完的,火气至晡时才算平息,朱厚熜恨不得叫人拿把刀来,出去找那些个抽风的御史,神经病礼部官员去拼命。
陆斌是既不拦着,也不帮忙,就干看着,反正又不是给自己换爹。
况且,朱厚熜这丫,他向来是晓得控制情绪的。
丫儿连中午饭都没错过,真生气才算见了鬼。
这副鬼样子,也就在他陆斌面前表现出来,指望着他多掺和些事情,好叫他去躲懒。
陆斌表示,这连门儿也没有。
果然,等到真个将那十几本正儿八经言事的奏章拿出来翻阅的时候,朱厚熜就愤怒看了陆斌一眼,对于这种不上套行为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然后表情迅速沉凝起来,手指头轻指了指奏章,下巴轻轻扬了扬,意思是说你老实点儿一起看,否则现在就抽你。
陆斌脸迅速垮成个马脸,却也无可奈何。
平心静气一番之后,却也拿来去看。
说来倒也奇怪,言事的奏章,大多数都简短无比。
如一个提醒漕运当做少量多次清淤,以防止涝时涨水,干旱时枯水的奏章。
后续还言,各地府县当留设河漕吏,以防止沿水而居的百姓在干旱时盗水浇田。
拢共两件事,加起来不过五百字的文章,陆斌愣看了半个时辰。
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的看,甚至逐字逐句的品读,仍下不定决心。
这个河南道监察御史,名曰毛伯温。
这是一个让陆斌有印象,但印象并不深刻的名字,甚至印象来源于何处,陆斌都弄不清楚了。
但凭借这份奏章,这个名字在陆斌内心留下了深刻印象。
因为这个人河南道监察御史没有白当,不是纯去当骂人官的,有一定见识,也有一定能力。
更出了一个难题给陆斌。
“小斌,怎么了,那本奏章你看这许多时间,有什么问题吗?”朱厚熜不耐,出声询问道。
“这本奏章,叫我下不定主意,你拿去看一下吧。”
“哦?这倒是稀奇。”朱厚熜顺手就拿了过来。
看不到一时三刻,他也把全部心神都投了进去。
“他说的这个,仅凭文章上看,这清理河漕淤,留设河漕吏两事,叫我觉得让朝堂去办也不是,叫朝堂不办也不是。”
“是啊,河漕无小事,沿着它吃喝拉撒也不知几许人,河漕吏,河漕淤,这两样加起来,那银子花销,可就是奔着要人老命去的了。”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从宣宗朝开始,连年都南边涝北边旱,河南道平原地区,更是旱涝连续,基本没有停歇的时候,漕运相关,还真不好操作。”
“唉,你别说你这个,我手上也有三本言事情的奏章,一个说的是拆除豹房,改设民宅的事情,一个是裁汰刑部老弱吏员的事情,一个又说的是边疆空兵额,空马额的事情,都叫我难以下手,那一边我都不好直接下决定,一旦错了,就影响深远,贻害无穷。”
陆斌沉思了一阵,想了想,询问道“那个兵额,马额空占的事情应该是杨一清老大人送上来的折子吧?”
“你怎么知道?”
“早听闻过杨一清这个人以前就是因马政而出名,他早年间的主要成就就是因为这个马政,让边疆部分将士在缺马少马的情况下有马可乘,所以,如果这份奏章是出于他的手中,那么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因为论及这方面,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原来如此,这便算处理掉一个,可其他的呢,其他的又该如何去办?”
“我不清楚,对于国家的状况,我们了解太浅薄,根本没有办法对奏章上的事情进行判断。”
“如果王先生在这里就好了,可以据此向他......诶!有了!还有一个可以问询建议的人,咱两先将奏折看完,将问题全部列举出来,待会儿随我去问这个人。”
“谁啊?”
“杨廷和。”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与朱厚熜又翻阅了一阵子奏折,言事情的奏折大多简短,最多着也不过千字而已,只不过需要琢磨思量,这颇为耗费时间。
约莫又是两个时辰过去,时至戌时,天色已然完全黑去,二人才将要问的事情一一罗列完毕,当中也决策了一二事,却不敢直接做了决定,生怕稍有差池,便也写就于纸张之上。
二人怕杨廷和就这般直接下了职回家,急匆匆从谨身殿跑了出来。
年轻太监黄锦差点因为一个疏忽没跟上,却好在两人都对这偌大皇宫并不熟悉,倒叫专门留心了这事的黄锦松了口气。
途中还帮忙捡起了那一路走,一路撒的奏折。后续基本将奏折全揣在了他身上。
这两人也是急迫的狠了,没成想就是这么十几本也不到的折子,竟耽搁了这许久的时间。
但当他们来到值庐,来到阁臣夜守班房的地方,令他们二人更没有想到一幕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登于阁楼之上,窗台前一盏明灯罩于纱罩之内,内中烛火通明,照出亮堂堂的光,正帮助着一个年老貌苍,发灰鬓白之人,埋首在一堆奏折奏章之中。
落笔艰难,却行文无滞,他约莫只需要十分钟的功夫就能够处理一篇奏章,看完即动笔,似乎不需要考虑,立刻就能将判断出事情该如何去处理。
只是因为上了年纪,眼睛已经不如年轻时中用了,时时都需要远离一些,才能勉强将文字看个清楚,这让他不免有些发自内心的不畅快。
“杨阁老,朕擅自叨扰,还请不要怪罪。”
踏步的声音,以及强自装出来的威严感让杨廷和从奏章之中将心思摘了出来。
抬起老眼望去,他见到两个年轻人。
他有些不解,这可已经是戌时了,这个时间点不回后宫休息,反而跑到值庐里的皇帝,他就只见过这么一位。
就连先皇弘治,也是要把奏折搬去后宫批阅才成。
“臣拜见陛下。”规矩的行了一个礼仪,但这个礼仪还没有行完,就被急躁的皇帝给打断了。
“杨公,朕来此,却是有事请教于你。”
“陛下,无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比不过天子的威仪,难不成这件事情连让您将衣服穿上的时间都没有吗?”
朱厚熜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身上只有一身玄黑的里衣,外面那件朱红色的龙袍常服却不知是去了哪里。
狠狠瞪过一眼自己那叽叽咕咕想要偷笑的弟弟。
“朕,一时忘却了。”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陛下来此,所为何事?”
“为了奏折上的一些事情。”
“陛下,宗姚入庙的事情乃是天地宗亲之大事也,不可与臣私下而谈。”
“不!不!不!那种事情,到时候在朝堂上,朕在与你等臣工去吵,朕来却是为了这十几本奏折而来,诸如许多困惑不解,无法决断之处,当中难以评断。”
“......有什么难以评断的地方?对了,尔乃锦衣卫千户陆松之子陆斌吧,国朝大事,还请出去,待到用时,自然差你听用。”
“无妨的,无妨的,这是朕乳母之子,自小便在我手边长大。”
“陛下!唉!国朝大事皆机要,今日一句无妨,明日一句无妨,朝堂还有什么大事可做呢?”
陆斌瞅了一眼自己这快要暴起伤人的兄长,老老实实一抱拳“臣,确系不宜在此处听用,便在门外守候。”
“回来!”朱厚熜虎着一张脸“老家伙!与你分说明白了吧,我他娘就非得让这个陆斌在这儿不可!娘的,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叫个心腹在这儿帮老子看场子,你还叽叽歪歪个没完了是吧!”
陆斌都惊了!这孙子这么勇的吗?
“请恕老臣不能与陛下对谈!”
“给老子坐下!今天我这问题,你解也是解,不解也得解!娘的,给老子换爹的主意是你们这帮人老子忍了,看一天奏章全是说礼法正统的老子也忍了,大不了明天争一争,辩一辩理就是了,现在这点事朕再做不了主,干脆回家和泥巴去算了,当个甚皇帝?”
陆斌撇了撇嘴,所以说这丫聪明啊。
果不其然,闻听此言,杨廷和冷静下来,也不跟这小年轻对着来了,心也知道这年轻皇帝有了火气,再拦着,怕真能尥蹶子不干“唉,有什么问题,请陛下问之,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厚熜这丫变脸比翻书倒要快上三分,涨红的脸色刷一下变的平静且乖巧,赶忙上前一步,搀扶住杨廷和,做出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是这样的,有约莫十三本奏章,上面讲述了一些事情,关于国朝大事,朕不敢轻忽轻断,只好来请教杨老啦,那个陆斌,去,把黄锦怀里揣着的奏折端上来,然后叫他把门,朕请教大事,问完之前休叫旁人随意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