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兄长,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忧愁。”陆斌果断决定转移话题。
“父王于陆叔叔聊天时你不也在听着吗?他们总是说朝廷上下问题复杂,可是这和处理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呢?如果按照我的方法,在发现刘六刘七造反动向之前就让能臣治理地方,让武将去杀死有造反意向的人,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你说是不是?”
陆斌不假思索便道“这的确是很好的办法,可我爷爷与我父亲交流时,我有听到,他们说朝廷当中不少官员在买农夫田地,而农夫没有田地便没有了粮食,没有粮食将来就会饿死,所以即使有好的臣子治理,好的武将镇守,这种贼子动乱的事情以后也一定会发生。”
朱厚熜歪着脑袋沉思起来,他虽然早慧,但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认知还极为不足,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听见他说道“我的老师经常告诉我,一个英明的主君会把重要的事情先做,把惠及百姓的事情先做,把关系黎民性命的事情先做,所以我想如果有英明的主君带领,一定能够有效遏制这样的行为。”
“可是,兄长,我还听父亲说过,先帝便是英明的主君,他的品德高尚,常思百姓疾苦对吗?”
“对,很多读书人都赞颂先帝一生勤政,我的老师也常常称颂并且怀念。”
“听我爷爷对父亲说过,李东阳,杨廷和,杨一清以及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经历先帝一朝的有为臣子,而他们的家人却纷纷在购置田地,可见即便是这样英明的君主,也不能让官员们停止买百姓土地的行为。”
“也许这是因为他们的家人不懂得道理,只重私利,如果让大家都通晓文字,明辨是非,是不是有可能制止这种行为?”
陆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也摆出一副疑惑的神色问道“兄长您的父亲与我的爷爷都算是识文断字,知晓道德之人,可我还听闻,兄长您的父亲正在让王府中人收购粮食囤积入库房,而我的爷爷今日也来信告诉我父亲,未来要购置田地,可见虽然大家都明白道理,但都选择做错误的事情,兄长,这又是为何呢?”
朱厚熜眼中迷惑之意愈加浓烈,因为无论他读哪本书,书中都在告诉他,要做正确的事情,要做符合道理的事情,要做不会伤害他人的事情。
这可是泱泱中华传承千年的书籍,被无数读书人拿来参悟的道理,明明道理就在这儿,怎么就没人践行呢?
从陆斌一家子起居小院中走出之后,朱厚熜踱步沿回廊低着脑袋来回晃悠,小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撞到了个人,这时候朱厚熜才抬起头来,看见是自己的父亲。
“熜儿,你在想什么呢?”兴王朱佑杬十分温和的问道。
“父亲,我在想,为什么咱们家要收购粮食却要收入库房之中?为什么明明外面有很多饥饿百姓陆叔叔家还是选择购置田地?父亲,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好?”
朱佑杬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他不太喜欢这个问题,因为这让他觉得, 自家世子未来可能会成长为一个过于善良的人,这样的道理听听可以,说说也行,但万万当不得真。
于是他回答道“因为为父要先保证咱们家里人还有你陆叔叔家里人能够吃饱,百姓会如何,那并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
“可是我听闻我们家的陈粮本就囤积了不少,如今又去大量收购新粮入库,而陆叔叔家本来就有大量田地,有一部分还是父亲您私下赠予给陆叔叔,这些田地应当足够使用才是,为何你们却都要做出让他人受损的事情?”
“因为我们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人,让后代子孙都能够吃饱穿暖,仅此而已。”
“但是,这岂不就是不顾及别人的恶行吗?”
“熜儿,这并不算是恶行,我必须先要保证咱们的安危之后才会顾虑他人,你要记住,自己性命最重要,其他人那是朝廷应该负责的事情,我们没资格管,没必要管。”
“可您不是常说……”
“是,我说过百姓,乃大明之根基也,可从太宗皇帝乃至今上哪个不说这样的话?还不都得先顾着自己?如果不把家中库房的粮食堆满,万一贼寇流窜到附近,家中兵丁没得吃喝,焉能有咱们家活路,儿啊,你还太小,这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只能叫你多学多看,长大了之后才能明白。”
兴王朱佑杬的话语并没能解开朱厚熜的疑惑,反而更加让他迷茫起来。
只不过当他想到外面正遭受苦难者和他一样都是人,心中有了一些不适应之感,于是他向父亲说道“老师告诉过我,积善之家,会施粥,会放粮,会惠及饥寒百姓不致饿死,因此才会有善名传扬,我想我们家反正粮食也够吃,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咱们王府通过你陆叔家一直都在做啊?”
“啊?”
“你老师口中说的那些例子里,其实也都是家里粮食充裕,良田够多的情况下才这样做,那致只是积累名声的手段,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老师。”
朱厚熜向自己的父亲告别,急匆匆朝着自己小院而去,父亲提醒了他,到目前为止自身所学的道理都来自于老师的教导,他从没有见过比这位先生更受人尊敬之人,他的学识一定能够解开自己的迷惑。
“先生!先生!”朱厚熜高声在自家院子中呼唤起来,随即便见到手握书卷的先生从一间房间的窗台处伸出头来问道
“世子殿下有何事?”
“学生有疑惑,想请先生解惑。”
“世子殿下请讲。”方平峦神情肃穆,但心里却藏着一丝高兴。
他对于这位蒙学弟子非常满意,因为这个小家伙天资是他生平仅见的聪慧,年仅四岁已经能够与成年人交流而毫无滞涩,能够清晰表露出自己的看法。
不仅如此,此子学东西还极快,现在已然学完了千字文,若这小家伙乃是寻常人家子弟,他一定能在六岁时过县学而成童生,甚至有可能九岁时过院试而成秀才,唉!只可惜宗室贵胄,教至通文墨,晓经义就不必再学了,学之也无用矣!
“是这样的老师,前两日您与我感叹民生多艰,我也感到忧愁,因此我就询问了父王与诸位叔伯们,为何朝廷不作为?可是越问,我的疑惑就越多。”
“是何疑惑?”
“老师您说过,如今被贼寇侵扰之百姓民不聊生,其根源在于陛下不理朝政,对否?”
“正是如此,所谓群臣无首,自然朝政不通也。”
“您还告诉我,百姓之困,困于刘瑾,困于贪官污吏,对否?”
“没错,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之家,银屑铜丁不得留,刘瑾一党真猪狗不如也。”
“您最后还告诉我,若能臣治国,使得百姓安稳耕作,春种秋收,则寇无论如何也不能兴盛,对否?”
“这更是理所当然之事,能臣治理,百姓安稳,本就是国之长久大计,但现如今李公将辞,杨廷和又要拿权,独有杨一清算是务实之人,如何能够使国家安稳呢?”
“但是我却得知,这次贼子造反,根源还有一个。”
“还有什么?”方平峦有些疑惑的问道。
“您。”
“你说什么?”方平峦一拍桌子,怒而问道。
但朱厚熜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求知,这让方平峦努力压抑了火气。
“不止是您,还有我父王,还有我的诸位叔伯,他们都是这次贼寇公然造反的帮凶!”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的我们都成了帮凶。”
“因为我们是购买田地,购买粮食的人。”
简短一句话,令这位方先生默然无语。
“这是我与我弟弟陆斌闲聊时发现的,百姓会随着贼子造反的根源在于如果不选择从贼,那么他们就在失去了土地的同时也失去了粮食,如果不从便是饿死的结局,对否?”
“你......说的很对。”方平峦先生语气艰涩,作为老师,他本应训斥学生,未经历世事则不可妄加评论,哪曾想,现在默然无语的却是自己。
“父亲与叔伯们交流时曾说过,上至朝廷官员,下至您这样书香门第,无不是购置良田,有品行不端者甚至会强买强卖,这难道不是减少百姓田地,令百姓度日维艰的行为吗?”
“是,这种行为会让百姓变得无法活下去。”
“那敢问老师,为何这种明显会有违书中道理,违背道德,伤害品行的事情,大家却不停止,反而要一代又一代的进行下去呢?”
“我才疏学浅,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朱厚熜没想到居然连自己的老师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一时间更加茫然了。
“先生,您是我所知道最有品行之人,据说您是被无数学子书生所尊敬的对象,我觉得不会有人能够比您更高尚,若连您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还有谁能够给我答案呢?”
方平峦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良久之后,他突然冲着朱厚熜说了一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来“世子殿下,如果您是嫡子,或许您能够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