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华缎柔美,丝丝缕缕洒下来,落在距离极近的二人身上,似是为他们单独披上了一层遮羞布。
夜市方才还喧闹,短短不过一刻光景,街上摊贩散去,周遭一切都沉静了下来,
“软软,闭眼。”
少年的声音就像是感染了某种魔力。
分明这不是命令,可神不知鬼不觉,宋枳软竟真的跟着他的指示闭上了眼。
“……”
呼吸两瞬,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宋枳软指头在发颤,睁开眼来,却瞧见一大片阴影朝她的方向扑面袭来。
少年的下巴硬朗,抵在她鼻尖。
唇瓣轻轻覆在她额心的位置,柔软温热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又…无法自拔地心跳失控。
“——”
晏骜川说要亲她。
她下意识还以为……
不过须臾,少年温热的唇从她额心离开,他垂下脸来,鼻梁同她的鼻尖蹭在一起,辗转徘徊。
“软软。”
他低声唤她,指腹扫过她抖动的睫翼,“我珍爱你。”
少年汹涌又按捺许久的满腔喜欢,在这一刻,终于随着酒劲慢慢挥发出来。
他实在是隐忍太久,若非醉酒,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
对方将头靠在她肩上,唇贴近她的耳垂,一遍遍轻声唤:“软软。”
“软软。”
“软软……”
宋枳软心脏好似被人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又一下,腾的一下从他面前起身,少年尚且头晕目眩,来不及反应,躺倒在石椅上。
“……”
她瞧着歪倒的晏骜川,缓缓捏紧了拳,往鬼市外的方向大步走。
一步、三步、十步。
再想抬脚,宋枳软却感知到一点温热从脸颊边掉落,她回头,再度看向石椅。
少年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窄椅上,紧阖双目,眉心紧紧皱在一起,看神情像是很难受。
宋枳软是喜欢过人的。
也因此受过伤。
再度触及感情,还是面对晏骜川,她真的难以做到从容不迫。
“……”
她很想往前走,可腿上好像被人绑了麻袋,挪不开步子。
浮元子在鬼市前遇到晏珺,说晏骜川喝醉了,让他去帮忙扶人。
等他找到晏骜川,只见宋枳软站在石椅前,不知道驻足了多久,神色复杂。
“宋姑娘,属下来扶公子回去。”
浮元子出声,宋枳软才犹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说好,帮他将晏骜川一起扶起来,上了马车。
*
天边翻起鱼肚白,已过卯时,晏珺连夜去刑部,却碰了壁,当时时辰太晚了,刑部落了锁。
若是等到上值的时辰,晏珺也担心中间会生出变故。
他只好调头去找了刑部尚书,这才能带人赶往城郊十里外的城隍庙。
只是刚到庙中,就瞧见悬梁之上挂了根绳子,慕原吊在了上头,等被人抱下来时,已经没了气。
还是来晚了一步。
消息传到牡丹院时,宋枳软正在更衣,按照她先前给晏骜川定下的念书计划,今日她该去萱草院抽查他念书的情况。
可昨夜种种实在是……
先前她答应了他,会在他科考顺利入朝为官后,同老夫人提出解除婚约。
可昨日他们又……
距离之间的拉近,被迫让他们正视彼此的关系。
可她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也知道晏骜川放心不下心中的梦想。
这样的举动,将他们推向了左右为难的交界点。
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
宋枳软当真是头疼得厉害。
“姑娘。”
“姑娘?”
银柳轻轻推了推宋枳软的肩膀,才将对方唤回了神。
“衣裳系好了,姑娘,您可以动身去萱草院了。”银柳提醒。
火鹤从廊下跑进来,气喘吁吁禀报:“姑娘,不好了,慕原死了。”
宋枳软心底一惊,“死了?”
火鹤点头,“二公子也是怕你们听到流言蜚语担心,所以让人来牡丹院报信,
说他昨夜赶到城隍庙后,已经自缢了。”
她指尖发凉,预料到了什么,“慕原无罪,怎么会自缢。”
火鹤同银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自家姑娘说的秋家和康王的事情,她们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派人跟踪秋潘南下,更不知道司马云藤何时同宋惜说的康王有意谋反。
不过姑娘不会撒谎。
可慕原是无辜的,应当要竭力自证清白,如何会选择自缢?
她们想不明白。
只看得出来自家姑娘很着急。
“二公子回来了吗?”宋枳软询问。
火鹤回想道:“方才来替二公子传信的小厮说过,二公子先回去更衣,
待会儿还得去刑部,特意让他来传话。”
“收拾一下,先去二公子的院子。”
宋枳软从屏风上取下薄衾狐毛披风盖在身上。
昨夜去了趟鬼市,又扶晏骜川回来,期间捱了些风,今日有些头疼咳嗽。
她自己的身子差劲,自己也清楚,不敢懈怠,穿好披风就赶去了晏珺的院子。
到了院子,下人报了晏珺更衣后去了书房。
宋枳软赶忙也过去,事先未让人通报就来了,这算是失礼,她在书房门外敲了两声。
“二公子,是我,我听说了慕原的事,想来问问你一些事。”
书房很快被打开,只是来开门的人不是晏珺。
少年昨夜显然没休息好,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瞧见是她,眉心皱在一起,“这么早,你怎么不睡一下再过来。”
宋枳软瞧见开门的人,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避,却又顾忌慕家的事情,走也不是,前进也不妥帖,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姑娘愣在原地,像是看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晏骜川瞧她面颊微微现出两团酡红,又扫了眼她身上的狐毛披风。
“这个脱了吧。”
晏骜川见她精神头不大好,好意伸手去帮她解开脖颈上的系扣,惊得宋枳软退后两步,一巴掌重重拍在少年的手背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晏骜川很快感受到手背火辣辣的疼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你打我做什么?”
晏珺的声音从书房内出来:“阿枳,你进来吧。”
宋枳软瞪了眼少年,一言不发,径直进了书房。
晏骜川愣了下,看了眼廊外茫然不解的火鹤,跟宋枳软一同入屋。
“二公子,慕原的事情我听你派来的人说了,他不会自缢的,一定是被人杀害。”
宋枳软见晏珺坐在书案前,一边分析:“或许是咱们昨日去鬼市,泄露了消息,
有心人一路追杀慕原,将他杀害后伪装成自缢。”
晏骜川走到她身旁说:“我们方才也说过这个可能。”
刚和宋枳软靠近些许,小姑娘忽然往旁边挪动,又拉远了同他的距离,像将他当成了豺狼虎豹。
晏骜川顿了下,视线意味不明地扫过宋枳软的面庞,对方垂眼瞧着桌案,注意力似乎并未落在他身上。
“就算是想查,也晚了。”
晏珺摇头,“刑部尚书将慕原自缢的事情上报后,官家方才已经下旨,将慕原的事情定义为畏罪自尽。”
宋枳软闻言一愣。
“慕原虽同慕家来往并不频繁,但好歹是慕家人。”
晏珺沉声:“官家几刻前已经召慕将军入宫,就算不责罚,小惩定也是有的。”
官家竟然如此快就给此案定性。
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斡旋。
宋枳软攥紧拳,晏珺还要去刑部复命,她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得从书房出去。
回牡丹院的一路上她都在思索,在其中搅动风云的,一定是不希望慕家好过的人。
是谁有这个心思?
快走到园子里时,她停了下来,本身有些疲惫,想坐下来歇脚,身后却传来一道脚步声。
“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听到少年声音,她本能性身子一僵。
只瞧晏骜川忽然俯身靠近,衣襟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米酒香气,朝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