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声响很大。
许时青在一阵持续不断的摇晃里醒过来,有种在船里晃荡的眩晕感。
他从软蓬的被褥里爬起来,一吸气,还能闻到一点散了的烟味。
难闻。
“诶!济川县到了!到站的起来了!”
乘务员走过来,一个个的喊醒,走到许时青面前时,似乎愣了下,没想到这几日闷头苦睡的年轻人长得那么好看,语调也轻了些:“济川县到了,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
许时青点头,说:“知道了,谢谢。”
发音很标准,听不出是哪里人,不过声音很斯文,有点冷,一听就知道是个有文化的。
说不定是个知识青年嘞。
乘务员不知怎的有点发怵,点了点头,确定这边都听到了以后,就走到下一节车厢。
“济川县到了!”远远的,他声音传了过来。
许时青揉揉额头,突然来到陌生的地方让他有点懵,下意识的搜刮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零碎的片段记忆铺展开,他努力捋了捋,勉强得知自己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他叫许时青,来自京城一个家庭,父亲是个知识分子,在大学里做老师,母亲是个商人,经营着一个工厂,家庭富裕,学识出色,目前他正在绝赞离家出走中。
许时青:“……”
他想到记忆里济川县所在的位置,就感到一阵窒息,这搁古代妥妥的流放岭南啊!可想而知自己到底跑了多远!唯一庆幸的是,走之前留了小纸条,说自己跑回老家去了,没让父母担心。
老家就在济川县的许家村,许时青家的老宅原本是爷爷奶奶住,不过前年二老身体差了,被接到了京都,现在是他的大伯一家在住。
许时青这次离家出走打算投靠他们一段时间。
但他现在来不及在意这个,只是在对床比较疑惑的目光中,冷着脸盯着眼前的字符,心想自己怕不是疯了见鬼了。
「任务
1.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世
2.查清村里怪事的罪魁祸首
3.完成许时青的遗愿」
许时青盯着任务三,背脊一片发凉。
他现在对脑子里的记忆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他是这个世界的许时青之前,还是另外一个人。
总不能是借尸还魂 起死回生吧?
他苦笑着想,拉起行李箱,准备下车。
现在他的记忆残缺不全,对现状更是一头雾水,还不如随遇而安……而且许时青疑心自己的情况和这三个奇奇怪怪的任务脱不了关系。
心里这股莫名的熟悉感,以及一种必须要完成不然一定会后悔的预感,让许时青觉得这三个任务无法忽视。
万一和自己缺失的其他记忆有关呢?
他站在车站,想的有点出神,一身裁剪得体的服饰,腰细腿长,眉发乌黑,肤色白皙,在阴影里,那张脸看着贵得惊人。
简直不像是会站在这里的人物,他应该出现在华贵舞厅里才对。
谢崇岳一走进车站,就看见在人群里鹤立鸡群的堂弟,提着皮箱,脖子上围着蓝色围巾,正背对着他看站里放的地图。
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知识分子。
他一大早被赶过来接人的怨气少了点,心里生了点奇怪的感觉,这细胳膊细腿的知识青年,怕是连桶水都提不起来。
“喂,你是许时青吗?”
猛的被喊名,青年下意识转过身,脸上的思索还没褪去,又白,瞧着有几分无辜。
谢崇岳心里撞了一下,他伸出手在前襟擦了下手汗,没细想,继续问:“你是许寒秋的儿子吗?”
那是许时青父亲的名字。
“是、是我。”许时青这次完全转过身,和谢崇岳面对面了。
他还是特别标准清晰的发音,不只是外貌、衣饰格格不入,连说话也和这旮旯地区分了开。
谢崇岳微挑眉,他生得人高马壮,手大脚长,在南方是个罕见的巨人,谁和他站一起都凭空感到一种压迫感。
好在他那张脸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优点,深目高鼻,眼睛尾的颜色很深,像是用黑笔画上去。
所以虽然许家风评不怎么好,但上门提亲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只可惜谢崇岳似乎没看上的姑娘。
“你父母打了电报,让消息送到我爹那了。”言下之意就是你离家出走,我们家都知道。
许时青抿唇,不管如何他得留在这,起码得清楚眼睛前边的那任务到底是什么情况:“抱歉,我会支付在这里的开销的。”
他出门带了一笔钱,挺多,应该够花好几个月了。
谢崇岳打量了他一下,这会两个人已经走出车站,正朝着集市走:“钱好说,总归是一家人,一口饭还是出的起,别的就要你自己张罗了。”
男人说话的调子微微上扬,有种懒散的放松感。
“……好的。”许时青说。
他说完,又不吭声了,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崇岳用眼尾的视野瞟他,眼见着人要撞上别人了,才伸出手揽着肩膀往旁边一拉。
肩膀不薄,但和他比起来依然是个文人体格,衣服的布料倒是好摸,光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许时青下意识看了眼擦肩而过的人群,反应过来自己太沉浸思绪了,要不是谢崇岳,他现在保管和人撞上:“谢谢你提醒我看路。”
话很僵硬,是真的不熟。
济川县是个南方的小地方,山岳成群,是个实打实的山沟沟。许家村距离县里十来公里,他们必不可能走回去。
谢崇岳早上是带着东西来赶集的,掐着时间去接了便宜弟弟,这会儿带过来的菜和肉早就都卖完了,和左右打了声招呼,这会牵着头牛往回走,许时青就坐在后面的车里。
路上还是沉默,谢崇岳心里鼓弄着别的想法,思考不了别的。许时青呢,此刻正被眼前的方框惊了好几次。
「任务」「商城」「情报」
他觉得这任务有点遮挡视线,心想能不能收起来。结果收是收起来了,他好奇,又想着能不能放出来,然后眼前的字就变了。
不会更严重吧。
许时青难得惊恐,莫不是鬼上了身,才能听见他的想法?
他没忍住嘀咕了句:“商城…”
说完反应过来,安安静静的没吭声了,这莫名其妙的,难保不被人当疯子。
视野里的商城亮了下,许时青看见上边和列菜单似的,罗列了一堆的东西,尾巴跟了一串数字,应该是价格。
他琢磨了半天,没敢乱点,毕竟前头还有个不相熟的没血缘的堂哥,有什么变动,对方又长那么壮,他打不过。
许家村在山脚,这是个万幸的事情,否则上山几公里路,可比县里到山脚的路要更难走。
他们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家家户户都在忙活午饭,炊烟滚得满山乱跑。
许家村的许家房子在村尾,牛车从村头拉到家门口,就有多少人瞧见他们家车上拉了个不同凡响的年轻人。
谢崇岳瞥了眼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姑娘们,心想就你们那脸蛋藏得住什么事。
不过这年纪的年轻人大多也兜不住什么秘密。
许时青浑然不知,他一声不吭的和谢崇岳沉默了近两个小时,都不能说是不会看人脸色了,应该说无论是心态还是眼睛,总有一个是被蒙得不见天日,不然干不出这种事。
四周的街坊邻居都状若有事的从许家门口晃悠过去,瞧见谢崇岳牛车上下了个年轻伙子,几个婶姨心思活络起来,知识青年,这年代也是个稀罕的,土地人朴素的觉得肚子里有墨水,将来成就必定不低,这会都想扒着攀个高枝。
等那张脸一转过来,该愣的愣,傻的傻,兴奋上的也不是没有。谢崇岳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些家伙打的什么算盘,又瞥了一眼旁边目不斜视,看着一点人情都不会的愣头青,觉着这事十有八九没戏,毕竟人家眼看着心气高,瞧不上村子。
“爹!”他推开院门,一个中年男人从里头走出来,穿着褂子,嘴里咬着烟。
是许成安,许时青的大伯。
“大伯好。”许时青弯腰,鞠了一躬,这个礼太正式和书生气了。
许成安有点局促的搓搓手,说:“来了啊?来,进来,饭刚做好,一起吃。”
谢崇岳去了厨房,他去打饭,顺便帮忙端菜。
午饭热热闹闹的吃完,虽说有个角落莫名的沉默,透着一种不熟悉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