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些妇人之话并没有入桃花心头,在钱府这将近十年的日子里,桃花不知听过比这些话更难入耳之言,这些话根本伤不桃花分毫。
反而坐在板车上桃花看着离老房子土屋越来越近,心里止不住的咚咚跳,终于要见到阿娘了,自己在钱府受委屈之时总能想起阿娘那温柔的脸庞,那双手总能在自己生病时轻轻安抚着自己小小的身躯。
自己总算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阿娘了。
自六岁那年被卖,自己已经近十年没见过阿娘了,不知阿娘头上的白发多了没有,阿娘还是那么舍不得吃穿吗?
日头早已过了午时一刻许久了,阿爹和大哥天不见亮就去钱府接自己,想必阿娘早已等待多时。
远处,一个衣着补丁的妇女正伸长脖子踮着脚向远处张望,就在那一瞬间,瞧见杨老二像疯了似的撒腿跑向前来。
一把就抓住在板车上思绪万千的桃花,嚎啕大哭:“桃花啊,娘总算见到你了,娘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着我的小桃花了,真人菩萨保佑啊,小公子一定要好起来啊,桃花啊,这些年我的心肝受苦了,往后为娘定不会让我的小桃花受苦,为娘不会像从前那般傻了,娘以后泼出这条命也不会再失去我的女儿了,娘的心肝啊!”
钟氏哭得声泪俱下,引来不少邻居四邻,不少心善的小媳妇听着都抹起了眼角的泪花,那个为娘的舍得自己掉下的骨肉给他人端茶送水?小小年纪就为着救大哥当丫鬟,众人都心疼着这个小姑娘。
早在钟氏哭得声泪俱下时,周婆子就偷偷给杨婆子传话说她孙女归家了。
小儿媳倪氏在一旁听着,心思不免一动说道:“阿娘,镇上都传开了,这钱府小公子遣散了与自己属相相冲的下人,还给了不少银子,当作给小少爷添福添寿了,这桃花此次归家想必是能好好帮扶二哥一家了,二嫂也有盼头了。”
“哼,她有盼头了?当初要不是她连个孩子也照看不好,这大孙子不得病能把桃花卖了?幸好是分家之后才卖的,但也害得我儿这堂堂秀才之名不好看啊,说不得这些年总有小人在背后笑话我儿,侄女竟然卖身为奴,这还不是都怪钟氏娘家一点儿也拿不起事,没说帮扶女儿一家人。”杨老婆子恨恨说道。
倪氏听到这差点儿没笑出声,外祖帮扶?这亲爷奶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桃花又不姓钟,人家家里还揭不开锅呢,二儿子都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老幺也才刚定亲,这日子简直都快没啥奔头了。
但倪氏想着自家大女儿自打落出娘胎,身子就不好,从小都是好吃好喝金尊玉贵的供着,虽说相公在镇上当书塾先生,可家里还有两个小子,这日后娶妻生子都要不少花销,幸而公婆还靠着下地干活勉强凑活的过日子,眼下这桃花归家还有不少打赏银子,这谁人不眼红?
便开口对着婆母吹耳旁风:“这桃花就是命好,也不过当了几年丫鬟,就放出府,还有银子傍身,哪像咱荷花,弱不经风,三两日便是头疼脑热的,没她桃花姐有福气啊!”
杨婆子一听果然上道:“她有捞子 福气,一个当过丫鬟的人,往后说亲事别人还要压她一头,我们荷花可是秀才公的女儿,身子弱些也不当回事,毕竟秀才公的女儿总不能嫁个泥腿子下地,自然是要当正头娘子有人伺候的,这当阿姐的现在日子好过了,总不能瞧着自家姐妹少药钱吧?她当初就是为着她大哥的药钱卖身,自是能体会这人缺医少药的滋味,走,我带着荷花去迎迎这桃花姐姐。”
说罢倪氏高兴不已,把女儿荷花从卧房里拉出来,还嘱咐荷花让她一切都听阿奶的。
荷花一脸茫然,连连追问倪氏:“娘,阿奶要带着自己去哪?”
倪氏瞧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儿,满脸无奈只得在荷花耳朵旁轻轻交代到:“桃花被钱府放回来了,你同阿奶去瞧瞧,为娘在家还要做午食呢!”
这就是倪氏的高明之处,从不出面,恶人都让自家婆婆做。
荷花想起那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桃花姐,还想得紧,当年分家后桃花一家去了老宅,自己还成天还嚷着要找她呢!
便同阿奶一起去瞧瞧了。
这头桃花刚回到老宅,钟氏赶紧擦干泪水从灶房里端出饭菜,端出一叠韭菜鸡蛋饼,拿在桃花面前,又再次哽咽说道:“那年,你大哥生病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你嚷着要吃饼子,家里没什么粮食为娘就没给你做,后来你去钱府,为娘整日就悔啊,怎么当日就没给咱小桃花做饼子呢。”
大哥看着阿娘今日已经哭了不知多少回了,心疼说道:“自那以后,咱们家再也没吃过饼子。”
杨老二只得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搓手。
还是钟氏赶紧说道:“来,来,桃花,这都过了午时了,肚子都饿坏了吧,快来吃饭!”
桃花看着满脸慈爱的母亲,心道自己总算又能承欢膝下了,只想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把日子过好,主动的把阿爹从门槛上拉起来,招呼着一家人吃饭。
一家人虽不是吃的大鱼大肉,但也吃得极香,刚吃完饭桃花主动的端碗收拾,这一切看在钟氏眼里,不免更心疼自家女儿,赶忙让桃花放下碗筷去屋子里休息。
虽是两间土房,却也隔出四间屋子,吃饭的堂屋从中间隔开,背面就是钟氏和杨老二的房间,另一间房间也从中间隔成了两间房间,把一间有窗户的房间一直留着给桃花,房间里放着一张木床,铺着许多干净的稻草,又软又暖和,稻草上还铺着一套深蓝色底白花的床单和被褥枕头,床尾放着一个五斗柜,想必这个柜子是家里最像样的家具了。
桃花想着这一贫如洗的家里一把锁也没有,便把从府里带出的衣物和一些小首饰放在柜子里,自然田契不能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看着床尾有一个陶罐,便把田契放在陶罐里再盖上一个碗,桃花在床底掏了一个洞把陶罐放了进去,碎银还是放在贴身的钱袋里,没法子这家里连一个锁都没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收拾完桃花便脱了鞋躺在床上歇息,大哥和阿爹阿娘在院子里收拾农具,这转眼就是农忙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