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的景色转瞬即逝，推搡着挡风玻璃边缘被置外，依次略过矮山、草地、荒坡与铁道，背离新海的繁荣昌盛，编织打捞，愈加熟悉起来那已然有十年之久远的，我许久未闻的故乡。
“矢车菊还是第一次坐车跑这么远喵，很平稳，和货车那时候的颠簸完全不一样喵。”
小家伙待在沐的身旁，不安分地时起时坐，指指点点，走走晃晃，难掩喜色。
“而且还有座椅可以躺，矢车菊原本还以为汽车长途都只能干坐着喵，会很累的说。”
扒火车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当作正经乘车经历吗？都快要兴奋到藏不住耳朵和尾巴了，那四下洋溢出的情感，就仿佛是一件很值得回味的事情。
“嘛……自驾不就是这样的么，你那看的都是什么刻板印象的东西啊？”
沐苦笑着轻轻拉住她坐在自己身上，双手钳住纤细柔软的侧腰以阻止继续乱晃，接着轻轻解开尾巴的拘束，让其能够好好舒展开来。
“好啦，反正车上也就只有咱们四个，不必这样拘谨，晚些也就要到啦。”
这样说，是担心过于活跃后，抵达会很疲惫，毕竟是直驾市外，又不像高铁那样快速，所以也需要适当休息，尤其是对于像矢车菊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就更是如此。
“姐姐是……典型的实践派，相比于干巴巴的网络，果然还是……更在意亲身体验……”
墨菊捂着额头，也渗出细密粘腻的汗珠，略有些不自在地紧绷着身体。
“不过，唔……这次还是听夏辉的话吧……稍微安静一会儿……呃……让我缓缓神……”
原本用以遮挡的帽子也随意丢在一旁，她拿尾巴无力地敲打着座椅，因为晕车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都很难受。
“好奇怪啊……明明上次和妈妈坐车去新海的时候还没有这样过……到底是为什么啊……”
“可能是你早上什么都没吃的原因吧，我听说空腹更容易晕车。”
沐轻轻地笑着，从挎包里面捏出糖果填入口中，这是她特意准备的零嘴，同本人那般甜蜜中带些酸涩。
“虽然也有面包和饼干，但现在要吃的话我也不清楚有没有用……当然还有风油精，你要拿来提神的话或许会好一些，温和派也有橘子皮，怎么样？”
魔鬼般的提议，对于墨菊这种敏感的孩子来说简直可怕，只能面露惊慌地拼命摇头，以拒沐，即便如此最终还是被其强硬的态度折服了，而结果也证明确实有用。
“果然相较于自己，还是你更会照顾人啊……”
并非谦虚，虽然同样更早经历生活的苦难，但我总是在对待他人的事情上不如沐那般细心温柔，只好将注意力更加集中在路上，拿以撇开注意力慰藉。
“是这样嘛，不过若是让我去做那些可能搭上性命的事情，倒也没有勇气就是了……”
拍了拍休闲的轻装，沐含蓄地说着赞美之词，在后视镜里面垫起裙摆重新坐下。
“所以在这点上，我也很崇拜夏辉你那样行事果断且不留余地的风格，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咱俩才能互相弥补彼此的缺陷，说起来不也很合适吗？嘿嘿……”
她的爱意是不是有些过于溢出了？自打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后我就总会莫名有这种想法，更为可怕的地方在于自己居然乐在其中，甚至会因此而兴奋到颤抖。
这样下去的话，哪怕是一些比较大胆的玩法，提出想要尝试的意思都不会感觉奇怪了。
“夏辉……不是说要在车上听矢车菊讲妈妈的故事吗？”
小家伙不满地扭过头来，拿她自己的尾巴轻拍了拍我的座椅，澄黄的双眸中甚至带有几丝寒意。
“现在矢车菊就要说喵，所以还请好好地注视着矢车菊，不要东张西望喵。”
“啊……对、对喔，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尴尬地点了点头，车内的氛围顿时有些暧昧起来，小家伙抖动着温热娇小的身躯，而那些触目惊心的深色伤痕仍清晰可见。
“……理由是，因为‘猎狐’那家伙的缘故，不想要再目睹小姑娘受伤的情景，所以就算是要离开新海市，也会选择带着她同行？”
这算是什么，控制欲吗——回想起那天卅警官看自己的眼神，依然有些尴尬。
“你也可以这么说吧……虽然她们姐妹两个都很早熟，不过终归还是孩子，只是几个小时的话尚且还好，然而若是以天数计算的跨度，无论如何我都放不下心来……”
没有丝毫的隐瞒，留在矢车菊身体上那血淋淋的事实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或是出于保护，或是出于补偿，自己都想要将她和墨菊都留在身边。
“不过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我有问过黑色的小家伙当时所谓‘妈妈带我坐车来新海’是怎么办到的……但据说也是得到一个叔叔的帮助，而若是坐火车的话，因此需要身份证之类的东西，也毫无办法……”
人多眼杂，何况是对于本身存在即是特别的她们来说，更是如此。
“这样啊……怎么说呢，你倒是给我抛了个好问题啊，只是联系当地政府注意小姑娘的事情倒不是问题，可若是要……”
欲言又止，卅警官皱紧眉头，用手指敲打着办公桌，似乎对此颇为为难。
“若是要开特别通道的话，相关证明的准备也需要很多部门和机关相互关照，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弄好的，而且还得联系回程方面的事宜，这真是……”
非常麻烦，而且泄密的风险也极大，很容易就能够得到的结论。
“……或者我想办法给你联系下私人飞机？就是价格方面肯定要大出血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夏辉老弟你家那边也没机场，好像也不行啊……”
那剩下的，无非也就只有长途驾车了呗，但我没有驾照，要学的话听说数月起步，麻烦秋先生的话也不太好意思，那么远的路程他老人家肯定熬不住。
至于请其它司机代驾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是因为在沐面前想要表现自己这种令人无语的心理作祟吗，而且考虑到以后说不定还要出远门，果然还是应该去考个驾照为好。
“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帮你介绍点优秀的教练，尽快帮忙考到驾照——请进。”
就在自己咬紧牙关，打算推个几月拿到驾照再借秋先生的车行事时，“白鸟”突然推门而入，并且几乎是瞬间两眼发光。
“咦？这不是夏辉先生吗？你又来找我爸爸，是单纯叙叙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嗯……详细来说有点复杂，不过目前是打算去考个驾照……”
“哦，那很简单啊，需要的话我可以陪着你学，只要一个月保证出师。”
那么快吗？虽然自己也无证驾驶过很多次，但对于理论知识这类文字相关的考试完全是一窍不通，预感也是因为这些而卡很久，然而看“白鸟”信誓旦旦的模样似乎不以为意。
“没关系的，就算连小学的文凭都没有，只要识字，那些理论知识死记硬背都可以随随便便过啦。”
走上前来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白鸟”看上去似乎心情愉悦，比之前放下许多。
“况且呢，实际上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实驾的过程才要更加紧张，就算拿到驾照，短时间内上路也会胆颤心惊，至少从这方面来说，夏辉先生你肯定更占优势。”
话已至此，要说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于是自己只好尴尬地点头，就这样接受了她的好意。
至于结果，实际理论相关方面的考试，在“白鸟”和沐的帮助下确实顺利渡过了，虽然中间不乏也有吵闹，但似乎相较于以前，学习要来得轻松许多。
所以直到现在，即便已经光明正大地行车在路上，我也依然会不自觉地去摸包包里面的驾驶证，就像男孩最中意的玩具那般，可触的实感相当强烈。
“……夏辉，有好好在听矢车菊说话喵？”
“咦，唉，哦！我、我当然听着呢！刚刚不是说到你和妈妈长得很像吗？对、对吧？”
不需要回头或看向后视镜，单单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微妙情感，就足以明白小家伙对于自己出神的举动略有不悦。
不过就算这样说，一心三意的我也确实有些过分了便是。
“矢车菊的妈妈，留有很长的亮银色长发对吧？长发及腰……真好啊，虽然生活上可能很不方便，但我也有想要把头发再留更长的意思呢。”
好像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吧，而且这话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沐讪讪笑起来的小心思完全不用猜，唯有真情才是最大的必杀。
“唔……我也记得是这样……呃……妈妈她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个……不过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含义才是……”
摇晃着脑袋，墨菊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瘫软的样子很想让自己伸手去揉搓。
“……有关人类的语言，也是妈妈教给矢车菊和妹妹的喵……不过那时的矢车菊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沐姐姐和秋老师就像是尽到爸爸和妈妈的本分呢……”
人类的语言，这样说起来果然还是有些怪怪的，仿佛是在提醒自己矢车菊她们终究和自己不一样的事实，令我下意识紧握方向盘。
“嚯，这样说的话，我也算尽到父亲的职责咯？”
“夏辉的话，不一样喵，矢车菊以前也说过，从没有把夏辉当作家人看待喵……”
那可真是让人伤心，本来自己只是打算缓和缓和气氛，没想到她居然这样无情，果然是到了叛逆期以后，就想着要张开翅膀了吗？
唉，事已至此，专注开车吧。
“但是但是，矢车菊没有不喜欢夏辉的意思喵，只是怎么说果然还是有妈妈的人，要再认同等地位的爸爸的话，果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喵……”
紧握双拳，小家伙焦急的样子着实有些让我惊讶。
“爸爸啊……话说回来，我似乎从没有听过矢车菊你谈爸爸的事情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沐突然半眯着眼睛问了起来，而听到她所说的话，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顿时有些发愣，仿佛没有转过弯来。
“怎么了？我的意思是说，既然能够生下孩子，那肯定应该是双方爱情的结果才对吧？只是听你们光谈论妈妈，却没有提及过爸爸，不是很奇怪吗？”
“……还真是。”
仔细想起来，我还真没有听过两个小家伙说过任何有关她们父亲的事情。
“唔，爸爸的话……矢车菊从没有见过，妈妈也不曾提及喵……”
相当简单的理由，粗暴却又合理，与之对应的是墨菊，亦喘息着点头附和。
“补充一下……姐姐和我都是在来到新海以后……才从人类的知识中了解到……原来生育这种事情是需要男女结合的……在此之前从没有想过……”
“也就是说，问了也等于白问，对吧？”
该说是扑朔迷离呢，还是单纯难以下手，小家伙们的问题，似乎会持续很久的样子。
“矢车菊以为，可能是妈妈并不想让矢车菊知道喵……一般这样的情节，大都会是有些隐情在里面不是喵？比如说隐姓埋名之类的……夏辉在笑什么？”
“噗……没、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开心的事情……”
疑似有些太把小说当作现实了，不过对于她这样的年纪，倒也无可厚非。
“哈哈哈……我觉得吧，这种事情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要说眼下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果然还是夏辉的家乡吧。”
“嗯哼，沐你对我的老家很感兴趣吗？”
聚精会神，打紧拐弯的速度，几乎已经是见不到楼房的地带，总是仿佛置身荒郊。
“说实话，中河省可比不上新海市那般繁荣，虽然人很多但却并不富裕，何况我的老家……西南县也是也不剩多少人了，大部分都应该搬走了才是……”
“可别说我是城里面的大小姐哦，只要是为了你的话，这种事情无需在意。”
这样的情话，她到底要多久才会生腻呢？我笑而不语，任由车内零零碎碎的闲聊飘在耳旁，只是专注地行驶着，愈发接近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