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云到霍宅的第一天,饭桌还没上,就先再次名声大噪。
寒甲军里最开始许多人是不知道她存在的。
可偏偏霍勖此次回京恭贺生辰的动静搞得实在太大,在返京的途中关于她的零星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寒甲军,所有人都知道霍勖还有个小侄女。
其实说是消息,也不过是姓名、身世再加上年龄。
光是这些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东西,寒甲军里里外外讨论了一轮接一轮,进京后更是天天都在讨论,天大的事都挡不住他们的好奇。
谁让霍勖平时压根就没提过呢?
而且看眼前的情况,能让霍大将军这般对待的也只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小侄女了,完全不存在他是被朝廷裹挟或者回京接未婚妻的说法。
此时此刻,将军好不容易将沈小娘子接回府了,却突然扑进将军怀里哭了起来。
将军还独自留下来哄人,他会哄人吗?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霍宅。
以至于后来他们看见她的时候,眼神都颇为怪异。
沈潮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寒甲军中出名,哭的时候酣畅淋漓,哭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
丝丝的尴尬浮上心头。
等发现自己哭湿了霍勖的衣襟,她就恨不得赶紧在地上扒开一条缝把自己塞进去。
但很显然,这是不行的。
因为当霍勖发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就领着她绕过了吃饭的前厅,带她去了隔壁的小院子……
然后让她先沐浴更衣。
这处院子里有从城外地心温泉处引来的泉水,常年温热,只要霍勖回来,王伯就会将院子打扫好。
沈潮云迷迷糊糊地被他推进去,等泡进池子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尴尬地捂住脸,然后脸色骤然间红起来。
屏住呼吸潜入水中许久,又哗啦一声浮出来。循环了好几次才将脸上的烫意消下去,脑子也腾出空来思索接下去的境况。
今日表现得比之往常太过反常了。
纵然小叔叔猜不到重生这般鬼神迷信的事,但肯定会加重对她的猜疑,虽不是猜忌的那种,不过定然更确定她隐瞒了重要的事。
除去重生之事,其他的事她差不多都和小叔叔交底了。
但今日过后,她与小叔叔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算得上是坦诚相交。
想到这儿,沈潮云刚提起来的心便又落了回去,鸦黑的眼睫眨个不停,又潜入池底咕咚咕咚冒了冒泡泡才不舍地钻出来。
池子边放着一套合身的裙裳。
在她泡温泉之前就已经摆在那儿了,沈潮云有些惊奇地换好衣裳,在原地转了两圈才走出门去。
霍勖站在廊檐下,不知站了多久。
他换了身平常的玉色圆领锦袍,听到动静后转头看了过去,随后很轻地扬唇道:“很好看。”
沈潮云弯起眼睛朝他笑,仿佛前不久的尴尬事没发生过。
提起裙摆快步朝他跑过去,裙摆宛如盛放的莲花那样一圈圈泛开,像极了她曾经很羡慕沈若雪穿过一件衣裳,可这一回她没却没再注意这点。
她的眼里只有站在不远处的青年。
沈潮云仰着脸,笑嘻嘻地喊道:“小叔叔,这身衣裳是你何时准备在池子里面的?你是早就打算让我进去泡澡所以才准备的吗?”
霍勖微微挑眉,没想到她会恢复得这样快。
除了眼尾还泅着一丝红,已然看不出她不久前痛哭了一场。
他颔首,边走边说道:“这是家里的老规矩,用意是祓禊去晦,日后必能百无禁忌,平安顺遂。”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说起话来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沈潮云走在他的身边,听到他又说:“原本王伯说是该用艾草的,但我后面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回家用不着这样郑重其事。”
越正式反而会让她越有负担。
毕竟,谁回家的时候还要遵守一道又一道的规矩呢?
霍勖从始至终都坚定地认为这是陋习,原本生而自由的人进自家的门却还要经过一重重的规矩拦住,这难道不像是走进牢笼戴上枷锁吗?
任何一丁点会引起不适的环节都被他取消了。
所以最后的版本就变成了简单的沐浴更衣。
本来是安排在吃完饭后,可没想到意外会发生得这么突然。
但是像这样,却也不错。
霍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散漫的笑意:“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上天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事实证明,这在旁人或世家眼中刚看来是倒反天罡的做法,却戳进了沈潮云的心坎里。
她的心脏突然嘭嘭地跳起来。
偏过头看着小叔叔,在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时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心底缓缓地升起一个念头:
——这世上,怕是再不会有像他这样与她各方面都契合的人。
“怎么了?”
这时,霍勖忽然看了过来。
沈潮云慌忙地错开目光,目视前方,脸部红心不跳地道:“没有,就是觉得小叔叔说的对,这样的安排我非常喜欢。”
霍勖挑眉,看了她几息才收回视线。
前厅饭桌上的饭菜已经重新热过一遍了,沈潮云是坐在凳子上之后才再次察觉到饿的。
她的手悄悄放在了肚子上,抬头期待地看向霍勖。
霍勖失笑,为她舀了碗炖了许久的酸萝卜老鸭汤递到她的跟前,道:“吃饭。”
沈潮云:“嗯!”
接下去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也不算安静的吃完了这顿饭。
直到喝完最后一碗汤,沈潮云才放下碗。她很克制地没有让自己饱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七八分饱就停下了筷子,这时才有空惊讶地发问:
“北疆的厨子,竟然这么会做汤吗?”
她还以为只有南方的厨子才很会炖汤呢。
像庄子上的那个老嬷嬷,不管是什么东西她都能炖出一锅汤来,偏偏还不会难以下咽。
霍勖淡定地道:“这就是会做南方菜系的厨子,我从家里带去北疆的。”
沈潮云:“……”失敬。
霍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还是解释了一句:
“这是你母亲当年从南方特意为我寻回来的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