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前几年韩世忠跟随种师道大将军夺回银州城后,西夏、宋廷边境相对稳定了一段时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来到了宋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十二月。
原来是在十二月,环州定远大首领李阿雅卜,原本就是夏人投降过来的。这时他写信告诉夏廷统军梁多凌说:“我居汉地二十七年,每见粮草转输,朝廷往往开给他们空头支票,根本没有钱购买物资。每年到了春末秋初,士兵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如果夏国派人直接攻打捣取定远,唾手可取。如果攻下定远城后,那么它旁边的十馀座城池就不攻自破了。我在地下挖窖储藏谷物已经好多年了,如果夏兵来时,一斗粮也不用带,完全可以吃得饱饱的。”夏将梁多凌就带领一万人的大军杀奔而来。
而这时,转运使任谅提前知道了李阿雅卜埋藏粮食准备迎接夏军的消息,派遣士兵挖走了窖窟中的谷物。夏将梁多凌攻入定远城后,发现埋藏的粮食已经不见了,非常气愤。由于他们前来时没有带领军粮,所以坚持七天之后,夏人因为没有带足粮草,只能撤退。李阿雅卜看到阴谋败露,也就带领他的部队一万馀人投奔夏廷去了。夏人于是在臧底河(今陕西志丹北)筑城进行防御。因此,朝廷下诏以童贯为陕西经略使,带领大军讨伐夏廷,攻打臧底河边上的天降山砦。
臧底河城易守难攻,一面临水,背靠大山,是个天然筑城的好地方,西夏和宋兵在这里进行了几次拉锯战。
宋军为了长期战斗,就先在臧底河的外围修建了天降山寨,准备以此为营地,大举进攻臧底河城。西夏军队也发现了宋军的意图。
于是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元月,韩世忠跟随大将军刘延庆刚刚修筑天降山砦(读音为zhài,同“寨”)完毕,西夏士兵乘着夜色鸠占鹊巢强行占据了天降山寨,并将城内百姓聚集起来准备杀戮。尚在外面训练的韩世忠听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连夜请求攻打天降山寨解救民众。
韩世忠跟随刘延庆的部队到达城下,发现城上已经布满了西夏士兵。韩世忠带领五十多个跟随他多年的精锐壮士,手持强弓硬弩,观察地形。由于城池新修建,设施完善,结实耐用,一时半会还找不到突破口。
西夏党项人是游牧民族,他们的风俗习惯是帐篷房屋简陋,屋顶用牛皮、羊皮以及牛、羊的毛制品覆盖上,每年更换一次。他们的首领李元昊就曾经自豪地说“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西夏士兵在打仗时,还穿着羊毛、驼毛等制作而成的毡毯铠甲,抵御敌方的刀枪和弓箭。就在此时,他们又在以前的基础上,用废旧牛羊驼的毛皮加工成的毛毯作为掩体,在守城时还制作了护城毡,防止弓箭的攻击。
宋人建筑的城池,被夏人占领了,自己却攻不进去,宋兵非常焦躁。这时城上的西夏守兵嘲笑起来:“你们修的城池倒是很坚固哦!”宋军士兵气得哇哇大叫,却无可奈何。
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大怒,指挥部队发起进攻,可是西夏士兵弓马娴熟,宋军一靠近城池,城上夏人的飞箭就直射而来,一些防备松懈的士兵应声而倒。韩世忠也带领士兵撤退下来,商量办法。
刘延庆本身是保安军金明县(今陕西省志丹县)人。世代都是边将,对这些打打杀杀见得多了。他本人乘酒使气,慷慨大度,但由于世代长期在西北戍边部队生活,沾染了许多兵痞的邪气。因此他治军无方,纪律松弛,毫无战斗力。一方面,有可能他真的是这样;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他玩寇自重。因为宋廷极度贬低、打压武将,边防武将的地位更是极其低下。因此,稍微遇到点困难,刘延庆的宋军就溃败逃跑了。
但是年轻好胜的韩世忠怎么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夜幕降临了,韩世忠决定夜闯降山砦,杀杀对方的嚣张气焰。
他让五名士兵给箭头上绑上硫磺等易燃物,射向城墙守兵;然后趁着对方灯下黑的时机,迅速潜伏到城墙根底。城上的士兵因为火光照耀,看不清城下的动静,只是紧张地搭弓张箭、手举长刀观望着下面。
韩世忠拖着一根长竹竿,一头抵在地上,双手攀援而上,几步就到了城垛口。只见他左手扣住砖缝,右手“戟刀”一刺,就将一名士兵挑下城垛。另一名守城士兵见状,一刀砍过来,切掉了韩世忠的左手小指头,韩世忠忍疼抓住对方的左手腕,也将他拽下城墙来。同时只见他用刀一割,西夏士兵用于防护的护城毯被他割下一大片。他一手抓住毯子的一侧,浑身一转,毯子就将他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顺势就从城墙上跌落下来。城下的宋兵赶忙上前营救,将他护送回营中治理手指伤口。
韩世忠眼见天降山砦易守难攻,就对刘延庆说,这里只能智取,不能硬攻。于是他们派人聚集来牛羊等脂肪油脂,涂抹在棉絮上,绑在箭头,点燃之后再次射向城头。城上的西夏士兵多数为骑马方便,大都身穿毛皮铠甲,护城毯也是毛皮的。结果一遇到火苗,立即燃烧起来,烟雾缭绕、臭气熏天,除过火光照亮的山寨墙体缺口,其它地方都漆黑一片。宋军乘势全面进攻,山寨内的士兵不知宋军来人多少,只听见喊杀声震天,于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夺回天降山寨之后,韩世忠的部队略作休整,他们继续向臧底河城出发。两天之后,他们在佛口砦又遇到了夏军。佛口砦地方不大,也更靠近臧底河城,西夏只是把这里作为延缓宋军进攻的障碍而已,他们把重点防御做在臧底河城。因此,这里只有少数精锐先遣部队防守。他们见防守不太容易,反而主动出击迎头而来阻止宋军。
只听一通锣鼓声响,夏军大约三百多人的队伍冲出山寨来。为首的一员猛将方口阔面,络腮胡子,头戴一顶毡帽,脚蹬两只翻毛皮靴,虎皮铠甲分外耀眼。只见他手持两把长刀,背后斜跨着弓箭,气势汹汹前来叫阵。宋兵见此阵势,先已胆怯了一半,不由得阵脚有点松动。韩世忠见状,赶忙回头叫道:“大家莫慌!看俺来取他首级献给朝廷!”说罢便跃马出阵,独自挺着“戟刀”,迎将上来。西夏士兵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原来宋兵一改往日的懦弱,至少在今天看起来还是有气势的。
西夏首领叫道:“来人请报上姓名!本将军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韩世忠答道:“老子姓韩名世忠,就是赤手空拳降服烈马、一刀毙命北胡强虏的韩世忠爷爷!”
西夏首领听后大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就是杀了几个小毛贼的汉子,哪里有啥值得炫耀的呢!”韩世忠见状,立刻将“戟刀”往马鞍上一挂,搭弓射箭,瞄准敌将射去。敌将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只见他将头一偏,箭头从面颊飞驰而过;但韩世忠的第二支箭又飞奔而来,正中敌将右眼睛,敌将大叫一声,跌下马来。韩世忠将“戟刀”一伸,将敌将头颅斩将下来。其他小喽啰见状,前来营救,被韩世忠砍瓜切菜一般,杀翻在地,其他敌兵见状,赶紧作鸟兽散了。宋军乘势追击,一举攻克了佛口砦。但是藏底河城依然被夏人控制着,双方又长时间僵持在这里。
刘延庆眼见韩世忠英勇善战,上报朝廷,提拔韩世忠为进义副尉。
宋廷的军队武阶官与武散官并立。武阶官,也就是军衔等级;武散官就是那些镇国大将军、节度使之类的荣誉称号。进义副尉是宋武官(非武散官)的一种官阶名,并没有品级。开始时称为正名军将,宋帝赵佶政和二年改称进义校尉,为流外武阶八阶的第五阶。
从此,韩世忠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部队团体。
到了下半年,朝廷任命童贯领六路边事。当时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河西都分别设置有经略安抚使,就让童贯作为总元帅,统领他们。童贯立即野心膨胀,又鼓动朝廷大举向西夏进兵。
九月,童贯派王厚(字处道)与刘仲武(字子文)合泾原(今甘肃平凉)、鄜延(今陕西延安)、环庆(今甘肃庆阳)、秦凤(今天水)之师再次攻打西夏,向臧底河城发起第二次进攻。因为臧底河城紧邻横山主脉,控扼着从延州通往盐州(今陕西定边)的交通要道。所以,臧底河之役是自宋仁宗朝范仲淹以来夺取横山,切断西夏右臂的重要节点,这一战斗非常重要。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调兵遣将和准备工作,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四月,王厚命令高永年带领左军顺着宗水向北出发,命令别将张诫带领右军沿着宗谷向南出发,他自己带领中军直趋绥远,大家约定在宗哥川汇合。
这时,西夏的羌军部队背靠北山,沿着宗水摆开阵势,其首领溪赊罗撒张黄屋、建大旆,站在高处指挥。宋兵军士看见西夏指挥官在这里,中军立即鼓噪争赴攻击他。王厚指挥部分骑兵登山攻击西夏指挥官的后背,自己亲自带领强弩迎面射击,羌军不敌,赶紧退走。
这时别将张诫带领右军渡过宗水攻击夏军,恰好大风从东南刮来,扬沙飞尘使得西夏士兵睁不开眼睛,于是夏军大败溃逃,宋军斩首四千三百余级,俘获三千余人。王厚带领大军攻取了廓州(今青海地界)。王厚也因此被破格提拔为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
后来,溪赊罗撒赶紧集合夏国四路大军,逼宣威城,高永年带兵进行抵抗。高永年手下的将领刘仲武劝阻高永年固守城池,不要轻易出战。
高永年说到:“我多年在西域边境,熟悉羌民的生活习俗。况且,这里许多羌民原来就臣服于我们,一些人还是我手下的士兵。难道我还会怕他们不成?”于是出城主动出击。
他们前行三十里地,遇见西夏军队统帅帐下的亲兵,这些人都是高永年以前所认识的士兵。高永年就仅仅带领几个亲兵,设好临时帐篷,设款招待他们,奉劝他们同自己一起攻打西夏军队。结果这些羌兵趁着高永年不防备,突然一拥而上把高永年捆绑起来,押送着他投降西夏,高永年也被西夏首领多罗巴残忍杀害,多罗巴把高永年的心肝掏出来,给他手下的士兵说:“此人夺我国,使吾宗族漂落无处所,不可不杀也。”
可是,后面的宋军大部队并不知道高永年已经被西夏军队杀害,还以为高永年、王厚本身熟悉边事,能说服部分西夏士兵归顺朝廷,于是也就松懈起来。结果,溪赊罗撒带领西夏大军,星夜启程,猛扑宋军阵地。宋军惊慌失措,毫无防备,一溃千里。这一战,包括高永年在内的三名将领、一万多士兵惨遭杀害。
这一次战役,其实是由王厚作为总指挥,应当承担主要责任。王厚害怕罪责,就送了大批西域金银珠宝给童贯,让他把这件事情掩饰下来。同时,王厚眼看高永年已经死无对证,就告诉童贯说:“高永年不听刘仲武的劝阻,轻信那些羌民的谎言,结果冒然出兵,竟然在坐席上被杀,导致这次战役失败。”于是,朝廷的赠恤也没有高永年的份额。王厚仅仅因为逗遛不前,降职为郢州防御使。
到政和七年(1117年),宋军卷土重来。这次战役由大儒种放从曾孙、名将种世衡之孙种师道(字彝叔,原名建中)率领大军担任主攻任务。种师道原本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洺州防御使、渭州(今甘肃平凉)知州。现在朝廷知道他熟悉西部敌情,就又命令种师道统帅陕西、河东七路兵攻打臧底城,规定十天必须攻克。宋军兵临城下后发现敌人守备非常坚固,信心不足,几天后官兵就开始倦怠了。
进义副尉韩世忠带领的小分队作为刘延庆大将军麾下的尖刀部队,攻城掠地当然不甘人后。然而,由于大将军刘延庆治军无法,军纪松散,部队毫无战斗力。这种情况被大元帅种师道看在眼里,他立刻召集建立敢死队,并下了死命令“今日必须攻下此城,不用命者一律问斩!”随即将一个坐在胡床上偷懒的士兵于军门斩首示众。士兵们看到种师道军纪严明,立即振作精神,准备发起进攻。
进义副尉韩世忠看到军心重振,大受鼓舞,立即组织他统领的五十名勇士首先向城池发起进攻。
但是从正面进攻西夏苦心经营多年的臧底河城,谈何容易。韩世忠就请示刘延庆说:“大军这样正面进攻,伤亡惨重,不如智取。”刘延庆于是让大部队还是和以前一样,懒懒散散地整合、集结,零零星星放几支箭,提醒城上守军这里还有大军在进攻。往往天还没有黑,就鸣锣收兵安营扎寨休息了。西夏成德军首领赏屈也就认为,宋军攻击不力,肯定不会这样长期围困下去,等到他们弹尽粮绝之后,肯定就撤退了。
这样一直持续了六天,双方都精疲力尽,十分厌战。然而,经过几天精密侦查和准备,就在这一天夜里,韩世忠带领人马突然出现在西夏成德军首领赏屈的营地城墙外边。
韩世忠将人马分为四部分:一部分准备强弩,涂抹好油脂,准备向城内射箭点燃毡房、蒙古包、城门门扇、吊桥升降索等设施,制造惊慌;一部分准备爬钉、弯钩、绳索,用强弩射向城墙,作为攀爬工具;一部分熟悉西夏语言生活习惯的人打扮成羌人模样,准备潜伏到西夏主帅营地附近;一部分准备好盾牌和笔刀,一旦城墙打开缺口,就跟随上城直奔西夏成德军首领赏屈的营房进行攻击,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他生捉下来。
凌晨三时许,韩世忠带领人马发起进攻。城墙、营房、城门多处起火,刹那间城上火光冲天,人马嘶鸣,西夏士兵不知道宋军究竟是从那个方向发起了进攻。城墙边的士兵都紧张地张望着首领赏屈营房所在地。这时,韩世忠带领一部分宋军已经爬上城墙,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西夏成德军首领赏屈的营房。乔装打扮的宋兵直奔赏屈报告情况,并把将帅用的大鼓砍破,将鼓槌扔进火堆。只见赏屈慌慌张张跑出营帐,但是火光照耀得他看不见远处。他急忙命令鼓号手鸣鼓集合,结果鼓槌、大鼓都不能使用了。这时,韩世忠远远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跑出帐外,手提马刀叽里呱啦指挥着什么,就搭弓射箭,一箭正中那人腹部,又一箭正中那人大腿,只听他嚎叫一声,就倒在地上。宋军一拥而上,将他擒获下来。
城外宋军看见火光四起,也就一起发起进攻,一鼓作气,鼓噪登城,西夏城防于是崩溃。这时,韩世忠的亲兵送来战马,韩世忠就在马上高声呼叫到:“第一马队向东攻击,第二马队向西攻击,步军跟我来!”西夏士兵一听,以为宋军也有骑兵大部队,于是慌忙逃命去了。
经过精心谋划,宋军在前几次战役失败后、终于在第三次战役的第八天就攻下了臧底河城。宋帝赵佶得到捷报后欣喜不已,就把种师道提拔为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应道军承宣使。刘延庆也因破夏人成德军,擒其酋赏屈,降王子益麻党征,拜为保信军节度使、马军副都指挥使。韩世忠也因为在藏底河城战役中斩获三级敌首级,得到提拔,转进勇副尉。
然而,边疆战士的辛苦鲜血并没有换来腐败朝廷的清醒。蔡京、朱勔等人依然大兴工役,变乱法度,民不聊生。即便是这样,腐败皇帝赵佶却依旧热心求仙问道。
这些荒淫腐败的集团政治导致了农民起义风起云涌。由于朝政腐败,吏无所师,当地的衙门官员、军队士兵和这些农民起义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些人的兄弟姐妹往往都在起义军中。这样,当地军队镇压平息暴乱往往不力。于是,智勇双全的韩世忠得到官兵上下的一致认可,朝廷将他又派往江、浙一带平息农民起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