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在南京这座城市八九点上班的人在多数,所以此时的早餐店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队,我也不再占着开始紧张的座位,和童安一起来到了外面,碰巧的是在街道的尽头,一位满头白发的中老年人在向着这边走来……
在平和的气氛中,他阴沉着脸,散发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气质,我们两个人站在店门口,我刚迎上前去想和他打个招呼,他却已经和我擦身而过,这一瞬间我似乎有种错觉,他仿佛和我并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他停在店门口看了一眼童安手中的黑色礼盒后顿了顿,但又像反应过来一样迅速转过身去,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卷帘门,店里采光并不好,在晴朗的白天也显得黑黝黝的……
他打开了灯,白炽的灯在白天里没有初遇时那么耀眼,在有阳光的比拟下多了些许柔和,但依旧照的他那头白发有些扎眼,他坐回了挨着店门口的前台后便拿起了一个破旧的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丝毫不在意店门口已经站着了两个大活人……
他的情绪介于一种冷漠和淡然之间,像是绝望过后爬起来继续生活的人,只剩下麻木……我丝毫不在意他对于我们的忽视,接过这个盒子将它推到他的面前,说道“你这支笔具有很高的价值,我不能白要,您可以开个价……”我的态度非常诚恳,但也带着一丝紧张,我能感觉到这个老头对这支笔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像是一种寄托,这里可能藏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老人放下了手中廉价的圆珠笔,打开了柜台上的盒子,紧紧盯着它的眸子闪烁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挣扎,似是两种极端情绪的交战,最终他还是盖上了盒子,轻声说道“拿走吧,我真的不想用金钱去衡量它……”
我向童安看了看,她对我摇了摇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歉意的对她笑了笑,我们不傻,看得出来这老头也很舍不得这支笔,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想要将它送出去……但是至少对老头来说它绝对有着不一般的意义,所以我认为这支笔还是更适合在他自己的手里……
“既然您觉得金钱的价值衡量不了它,那我这个满身铜臭的人就不太适合它了,抱歉,打扰了……”我找了一个听上去很合适的理由后,便准备带着童安回去,顺便去一趟专卖店买一只像样的钢笔来补偿一下童安。
老头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保持着沉默地继续盯着那只黑色的礼盒,直到我们双双跨出店门的时候,他又声音低沉的喊道“等一下……”
我回了头,童安也停下了脚步,我笑着说道“老伯,我可以看出您对这支钢笔有着不一般的感情,我们就不夺人所好了……”更何况那本身就是他的东西。
“我可以卖给你……”这句话里我听不出任何情绪,包括那种不舍。
正准备离去的我停下了又一次停了下来,这倒是有些奇怪了,明明老伯对那支笔的感情不一般,却又为何这么想方设法让它远离自己,这是一种多么挣扎的情绪啊……
“老伯,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感觉你是很重视这支笔的……”我实在是有些不解。
童安拉了拉我的衣角,只是这次我没有读懂她的意思,我又走回了店内。
老头的表情不再麻木,我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哀伤,我猛然察觉到我的行为是在撕开一个人往日的伤口……我此时已经猜测到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赶忙又说道“老伯,您可以不说的,是我失言了!”
他摇了摇头,神情重新回归漠然的麻木,他看了看柜台上的礼盒平静的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它是一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现在它放在我身边就是一种折磨罢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我,继续说道“我也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他啊,一路到大都是一个让我们省心的孩子,他是我和我老伴的骄傲,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是真的有些亏欠他,我整天忙着接着各地而来的钢笔订单疏忽了童年,错过了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我……不配做一个父亲!……”
一个家庭的往昔浮现在我和童安的眼前,如果一切到这就是结局便好了……他一成不变的淡然终于染上了一抹哀伤,说道“他很争气,靠自己在这里开了一家文具店……”他看了看这家店,似有不可及的追忆……
“他还一直瞒着我们谈了一个好几年的女朋友……是个俊俏的丫头,我和老伴都很喜欢这个丫头,两家也都见过面了,到了今年也终于商定好了结婚的日期……我做了一辈子的钢笔,所以我做了这一支笔给他们当作新婚礼物,这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支……可是……可那天晚上……他一直一直没有回来,小欣(准儿媳)打电话回来说他们吵架了,一点小事……在一起哪能不吵架啊……我想要作为一个父亲来教导教导他……可到了半夜,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就来到这里等……这里灯开着,可是(小愉)不在这,我就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早上……早上,我才知道……才知道他出了车祸……”
他断断续续的哽咽着,但是眼中自始自终没有一滴的眼泪,他像是在与自己较着劲,努力的证明着什么,或许他在扮演一个看起来威严的父亲角色,想要完成那晚没有完成的教导……
我和童安的眼里都蓄满了泪水,我们都知道……这位老伯的天不会再亮了……
“老伯……”我的话梗在喉间,发不出声音……
“那天……你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回来了……就像一场梦一样……”老伯不再说话,重归于麻木。
我好像明白了他的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儿子……?不过是骗自己接受罢了……他以为只要送出去那支笔便能够了结这场遗憾的悲剧,可是遗憾的又何止那份没有送出的新婚礼物呢……?
慢慢地我的脸颊湿了半边,可我与童安感受的不过他的万一,他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些根本无法挽回的东西,而我们只是作为人共情了他的一些情绪罢了……原来真的悲痛是不需要眼泪的点缀也能深深灼伤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