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能检查出哪里有问题吗?”
“菲莱亚特阁下,这种情况...也是我从医以来第一次遇到...”
“那她...会有事吗?”
“我不敢轻易给出肯定的答案。这位病人体内的血液正在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流动,时而正流时而倒流,并且我无法感觉出她心脏的跳动与各个脏器星尘流动的温度。我无意避讳,直说的话就是,她好像...已经死了。”
“什么?不可能,她不是正富有生机地坐在我们面前吗?”
“是的,我也感到怪异。容我再进行一些检查,各位阁下请先到外面等候。”
身穿白大褂的老者将菲莱亚特、莫莫和格雷特推出房间,只留下他和莱特妮丝坐在椅子之上,正欲关门,莱特妮丝扭捏着手忽地向菲莱亚特投以目光。
“哥哥...我怕...”
“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的,我就在门外。”他安慰道。
接而医生将门关上,剩下他们三人站在门口。
“在这之前,水星院的各位都没有发现她身上很冰凉吗?”菲莱亚特回过头来,向格雷特询问。
“没有,在阁下来之前,她不让任何人碰她。当初将她带回来也仅仅是触碰过她的手掌,一度以为是秋季降温的原因才让她的手心冰冷。”
“好奇怪啊,没有心跳,血液倒流,听上去有点恐怖呢。”莫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放心吧菲莱亚特阁下,阿摩斯先生算是这附近负有盛名的医生,莱特妮丝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一定会治好的。”格雷特说道。
“可实际上确实没有问题呢...”他从口袋取出了破旧的怀表,放置在眼前注视着。
“什么意思?”莫莫凑前,与他一同观望着那具怀表。
“她已经迷失在过去的国度了,为我,为家族,为全人类...她不该能回来的...”
“她确实已经死了?”莫莫追问。
“或许是的。”
“那坐在里面的...你在开玩笑吧。”莫莫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明明确实刚刚扑进了我的怀里,我感受到了重量...她的样子,又似乎比我梦里的要小上好几岁,究竟是为什么...”
房间的门缓缓打开,阿摩斯推着眼镜走出,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怎么样了,阿摩斯先生?”菲莱亚特急忙上前问道。
他叹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
“我追查不出任何问题,她身上的一切都十分违背常理,却又正常运作。既然她现在感受不到身上究竟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先放任她这样吧。”阿摩斯从衣服的胸口口袋取出一张名片。“如果之后出现什么问题,就请寄信到这个地址,我会马上赶来的。”
“好的,感谢您。”
“祝各位身体健康。告辞。”
阿摩斯脱帽行礼,将自己的器件收回手提箱中,款款而去。
格雷特和莫莫站在门口,菲莱亚特推门走进,他看到莱特妮丝坐在床边不安地摆动双腿。
“已经结束了,莱特妮丝,要不,出来走走?”他走进坐在她的身边,她接而挪动身躯贴在菲莱亚特肩上。
“我不认识这里...”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我在海里...有无数条路,很黑,很暗,看不到尽头,我一直走,然后...我就迷路了...来到了这里...”
“在海里?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菲莱亚特疑惑。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是黎华尔兹氏的莱特妮丝,而你,是我重要的哥哥,菲莱亚特...还有父亲,巴里特条顿...他...在哪?”她忽地低头,露出忧伤的表情。
“父亲他已经...”
“他也去了海里吗?”她的眼神愈加忧伤。
“海里...”他在他所经历的一切中思索着,得不到所谓“海里”的答案。
“大海会包容一切,一切迷茫的灵魂...那位大人是这样说的...”
“那你想要回到海里吗?”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会把你送回去的。”菲莱亚特犹豫了一阵,他几乎艰难地吐出这样一串话来。
她转过头来,注视着菲莱亚特的双眼,而他也同样看着她的瞳孔,似乎他们之间,一段联系就此死灰复燃。
“哥哥...我想回家...”她忽地哽咽着。
“家...我带你回去。”他将她的脸抱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
...
火车的轰鸣声传向回家的方向,铁路之上的颠簸是归家道路上的辗转反侧。
破旧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他再一次面向过去的大厅,他们再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回到了这个家中。
“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家,即使,现在一切都已残垣破败...”
莱特妮丝缓缓踏步走到大厅中央,忽地燃起的中央巨大吊灯的光,如同帷幕般将她包裹在中央,她四处环视着,眼神中不再充斥着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安心的光,伴随着她脸上的笑容,照耀在大厅的中央。
“爸爸,莱特妮丝姐姐笑得很开心诶!”阿米莉娅说道。
“是的,因为她回到了家。”
阿米莉娅松开牵着菲莱亚特的手,大步跑向莱特妮丝,牵过她的手,笑着跟她说着些什么。
“姐姐,我带你参观家里吧!”
“嗯。”她看着阿米莉娅可爱的笑脸,在她们之间,一股联系也在油然而生。
菲莱亚特看着她们蹦跳着跑上台阶的身影,他突然感到欣慰,似乎已经许久,家人之间和谐律动的身影,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将口袋中的怀表再一次取出,他看着弯曲变形的指针,似乎不在熟悉的位置。上面所刻印着的“斯诺克工艺”几个字母在再一次燃起的厅堂灯火中闪着光芒。
“她会知道,这具怀表的来历吗?”
他跟随着她们的脚步一同走到楼上,在晚风之中,莱特妮丝的蓝色发丝和洁白轻薄的长裙在阳台的围栏边上飘荡,像是漆黑夜空下海中发光的水母,舞动着触须,在此刻充满生机。她与阿米莉娅一同趴在围栏边上,看着后院的荒芜。
菲莱亚特走前,站在她们身边,一同望向远处。
“莱特妮丝,如果可以,你愿意留在这个家里吗?...”他吞吐着小声说道。
“哥哥...大海是我必须要去的地方,而你,也有必须要走的路。”她背靠在围栏上,看着菲莱亚特的脸。
“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了...”
“哥哥,我们都不该止步不前,你该去找你想要的生活,给你,给阿米莉娅一个好的生活。”莱特妮丝转过头看了一眼阿米莉娅的笑容。
“我...我很迷茫...”
“你在逃避,我感受的出来。”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家人不是将你束缚在原地的枷锁,而是一步步将你推向更远处的浪花。如果你迷茫,大海会包容你的灵魂。但是在到达大海与时间的尽头之前,不要停下你的脚步,好吗?哥哥。”
“我...也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吞吐着。
她露出笑容,忽地,双手捧着一个器件,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他震惊。
一具怀表,崭新,表盘华丽且透彻,指针精准地跳动着,里面机械的声音,如同管弦乐般动听,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它不再破旧,就如同他颤抖着手从口袋掏出的那一具一模一样。
“这是哥哥送给我的,我一直都保留着,只不过...大海会带走一切身外之物,我就把它还给你吧。”
“我...是我...”
“‘斯诺克工艺’,是古喀纳斯语中‘永远’的意思。是哥哥自己动手的工艺,是献给家人的工艺。坚实的表盘就如同家人之间的联系般坚固,跳动的指针,就是我们共同走向远处的时光。”
“是我...原来是我...”他注视着那串字母,泪水不断涌出。
他颤抖着手将它接过。
“我想去看看那棵我房间的树,它长成什么样了呢?阿米莉娅,我们一起去吧。”她对他一笑,转过头来再一次望向后院,看到了月下摇曳着的树冠,闪着微光。
“好!”
她牵过阿米莉娅的手,走下台阶,向着后院走去。
菲莱亚特整理思绪,跟随着她们的身影一同来到后院。
在风中,莱特妮丝似乎全身闪着光,她洁白的裙角不断聚集着被风吹落的叶片,她站在巨树的底下,枝条下摆着,像是手一般抚摸着她的脸庞。她伸出手来,抚摸着它的躯干,温度在他们之间传递着。
“原来,我已经离家那么久了啊...”
“莱特妮丝...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回去的。”他走到莱特妮丝的身后,这一次,他的语气坚定。
“哥哥,前面的路已经不再黑暗了,我想,我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那我,送你一程吧。”
莱特妮丝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我走到这里,是因为我还有未尽的心愿。而此刻,大海已经将雾散去,我已经能找到方向。谢谢你,哥哥。”
“莱特妮丝...”
“那年生日的那件礼服,我还想再穿一次,可以吗?哥哥?”她回过头,微笑着看着他。
“礼服...你等着,我马上去找。”
菲莱亚特坚定地转身,不顾身上机械的限制,飞快地跑回宅邸。他奔上楼梯,来到那间从未打开过的房间,他疯狂地翻找着衣柜,尘灰不断扑在他的脸上,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会在这的,记忆中出现过的。”
他的手不断捣鼓着,忽地,一件衣服将他的双眼紧紧吸住。那紫色的礼服是如此华丽,岁月蒙上的尘雾未能覆盖她闪耀的光芒,就如同他梦中的家人的样子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找到了!”
他高高举起,拍打去自己身上的尘灰,又急忙跑下楼梯,走到后门。
忽地一阵飓风从那巨树处席卷而来,卷起无数的叶片,将他的脚步止住,将他的双眼蒙住。他透过叶片的缝隙,看到那蓝发的身影站在树下,叶片与月光包裹着她,她轻轻抚摸着树下的石头,上面刻印的轮廓在她的指尖流过,留下她来过的痕迹。
“莱特妮丝!”菲莱亚特迎着风大喊着,他身上的机械吱呀作响,也挡不住他顶着飓风前进的脚步。
蓝发的身影迎着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她向他投以微笑,最后一次。
“再见,哥哥。”
叶片带来她的讯息,席卷在他的耳边。
“不不不!”
风再一次变大,叶子紧紧包裹在莱特妮丝的身边,不留一丝缝隙,直到他在看不到关于她的一切,风才悄无声息地停下,叶片翩翩落下,再一次留下荒芜,与月光下摇曳的巨树,它的树冠,仍然那样茂密,充满生机。
菲莱亚特终于跑到树下,但是那里,他想见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
“莱特妮丝姐姐,她走了。”阿米莉娅走到菲莱亚特身旁,牵起他的手。
“是的,就这样,突然地走了。”他看着手中的礼服。
“她还会回来吗?爸爸。”
“在我们需要家人的鼓励的时候,她会一直都在...”此刻,不知为何,他的心情是如此平静。
他将礼服放下,抓来几把泥土与落叶将它埋在地下,那石头之前的地下。
接而,他们向着宅邸走回去。
“爸爸,现在几点了,我困了。”
菲莱亚特听罢,将手伸入口袋中寻找怀表,他却忽然感受到,口袋中的怀表,少了一枚。
他震惊地将它掏出,缓缓打开,那怀表,崭新透亮,并且,在月光下,指针慵懒地启动,在他的注视之下行走了一刻。
“我...不会在止步不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