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检查的时候方敏抒看过单子,知道查血要不了多少钱。
送曦木下了地铁,她自己扭头就去了医院。
本来她花了什么钱,银行短信都会通知木晨曦。
方敏抒时间要多一些,买菜做饭这些事情都是她在弄,因此三块五块的花销就很多。
木晨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自打上回说了让方敏抒自己挣钱自己花之后,他当着方敏抒的面就把短信提醒关了。
理由是给她空间,免得她不自在。
她拿着单子走向采血窗口时想到这件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心说,他也不怕被人骗。
上午的医院检验科人也不少了,旁边坐着一个男青年,带着一个约摸两岁多的小男孩,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小蜜蜂样式的护头垫,专门防止小孩走路不稳摔到后脑的。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车在男青年的腿上开,“嘟嘟,嘟嘟。”
他玩了一会儿,又忽然对方敏抒来了兴趣,昂起小脸来,睁着黑漆似的眼睛瞧着她。
方敏抒看着那圆润的小脸和无邪的眼睛,把手搁到脸边上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哈喽,你好呀。”
“牙牙,叫阿姨。”
小男孩又偏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阿姨。”
说完之后又想拿着玩具车到方敏抒腿上来开,还没得逞,就被男青年抓回去抱住了,一双胖手还往外伸着。
青年说,“不好意思啊,孩子顽皮。”
方敏抒问,“这是你儿子啊?”
男青年抱着那小孩点了点头。
妈妈呢?方敏抒这么想,但没有问,只是说了声,“真好。”
男青年莞尔,以示感谢。
叫号机叫了一个名字,身边的年轻爸爸就带着儿子去采血窗口了。
方敏抒的位置在休息区第一排,她看着护士戴着白手套的手从窗口里伸出来,在小孩手上绑了一个胶圈。
小孩没有闹,他爸爸用手把他的眼睛蒙住了。
针扎进去,过了一会儿,小孩就哭了起来。年轻爸爸又安抚了一下,那孩子就又不哭了。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对父子傻笑。
过了一会儿,叫号机又响了起来。
“请23号,方敏抒,到7号窗口就诊。”
……
临近清明的日子应该细雨纷飞,不过这天除了阴着薄云以外并不下雨,天空不时还破开几个洞,漏下一点蔚蓝来,显得明媚。
这天接诊她的就是那个女医生,医生说几种激素水平都趋于正常,给她调整了用药方案。
从医院出来的方敏抒,耳朵里听见的仿佛全是春天的鸟鸣,十分悦耳。
中午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然后去家附近的购物中心挑了一个不错的折叠床,以及一套单人用的床品。
床花了两百块,春夏之际的床品便宜,也是两百块。
有些叫车的App她没办法注册,她请孟佳帮忙叫了个车,花了六十把东西运到楼下,自己再分两次搬上五楼。
因为她占了卧室的缘故,所以客厅里就显得有些杂乱。
她喜欢他,所以决定放下所有的边界感,把他稍微凌乱的稿纸归拢了一下,随后一个人推动沙发和茶几,腾挪出一个小空间,把折叠床放下了。
不过,这个屋子实在太小,折叠床一放,客厅里就只剩下一个堪堪可以落脚的通道。
她不知道木晨曦讲不讲究,反正依着自己的习惯,把新买的床品洗了,抱回卧室,晾在了窗台外面。
又用旧床单被套重新帮他铺了小床,随即自己躺上去试了一下,这硬度,应该不用担心腰肌劳损了。
她有些累,躺在小床上微微喘着气,望着那白色但带着些污点的天花板,她不由自主笑了一会儿,这个小房子是很好的,一切都是很好的。
她发消息问曦木打工的位置。
他也没问他她要干什么,就把定位发来了。
她点进去,选择公交车导航,然后出了门。
路过街角的服装店时,她又扭头多看了一眼,惊喜地发现,那条她一直中意的浅色阔腿裤正在打折,正好可以用来搭那件批发市场买来的针织衫。
基础款,过季款,在她身上搭起来忽然显得很潮流。
她从试衣间里走出来,老板娘很惊喜地说,“哎呀小妹妹,你这个上身效果简直不要太好噢。”
她轻声笑答,“谢谢,麻烦帮我把吊牌剪了吧,我就穿这条了。”
“好好好,”老板娘一边热情地帮她剪吊牌,一边帮她整理背后的衣服褶子,一边说,“小妹妹你气质老好了,是住这附近吧?我看着好像有一点眼熟。”
“嗯,是住这附近。”
“以后常来噢。”
“好。”
吊牌很快剪了,方敏抒又在店里的试衣镜前转了一圈,嗯,四月要到了,就该这么清爽才对。
心情随之更轻快了。
……
傍晚时分,木晨曦和阿斌他们一帮临时工一起下了工。
这一次到这边来打工,除了阿斌以外,其他人都是生面孔。阿斌嘴严,没有说他是大学生,但他做支架两天赚两千的事迹却是很快传开。
日入一千可不是常有的事情,休息的时候,这件事情就成了谈资,然后木晨曦就跟他们混熟了,也加了几个微信。
虽然,干完这一个临时活,下次还能不能碰上,那就只能看缘分了。
一群灰扑扑的力工出了工地门,木晨曦正要跟他们道别,阿斌碰了他一下,“晨哥。”
“咋?”
阿斌朝着前方扬了扬脸,木晨曦朝那方向望去,方敏抒那清丽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他这才想起来下午时间她问过工地的地址。
她站在马路对面兴奋地挥着手,笑容很甜,人也似要跳起来,而明明马路就不宽,中间也没有车经过。
工友们注意到这一幕,众人都揶揄似的起了一下小哄,“可以噢,晨哥,这么漂亮。我们撤了,撤了,你慢一点。”
一群人说罢就说笑着先离开了,不耽误人家这明显的二人世界。
在她微笑的注视之下,木晨曦提着安全帽过了马路。
一是意外,最主要的是,万万没有料到,心里居然冒出来万分惊喜,以至于嘴巴也变得不利索了。
他笑着问她,“你怎么来了啊?”
方敏抒心情好,虽然没有化妆,但抹了点彩色唇膏,也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脸上那微笑又显得很风情。
她从帆布包里摸出来一包湿巾,抽出来一张就在木晨曦脸上擦拭起来。
木晨曦任她摆布。
方敏抒说,“小满今天躺家里数钱,小佳跑一百块钱的场子去了,九九阿锤和五车哥都忙,我是个闲人,来接搬砖哥下班。”
话说完,第一张湿巾也已黑透,她顺手扔进一边的公共垃圾桶。
又抽出来第二张,好像很拿捏木晨曦的心态一样,这次没往他脸上擦了,而是直接递给了他,“给。”
木晨曦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接过纸巾就在脸上囫囵擦了擦,这下脸上干净多了。
他丢了纸巾,只觉得今天的方敏抒十分好看,不由自主就说,“嗳,你今天挺好看的。”
方敏抒保持着笑容白了他一眼,然后很官方地回道,“嗯,谢谢。”
然后就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了。
木晨曦追上她,“原来是买了条新裤子。”
她往前跑了两步,转了一圈,“本来是三百多一条的,不知为何,今天她打折了,九十八块钱。我是按你说的,我赚的钱,就先买一些该买的东西。”
“挺好的。”
她又跑到前面去了,这大小姐今天像个灰白兔子一样,在郊区灰扑扑的人行道上蹦蹦跳跳。
木晨曦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数米远,看得入迷,以至于她清丽的身影占据了全部的脑海。
……
“我怕你腰肌劳损,给你铺了一张单人床,有靠背的,不过你晚上看书可得注意一下脖子。”
她说得轻描淡写。
木晨曦无法反驳她这种毋庸置疑的温柔,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她若是想抢着做一点什么事情,但凡木晨曦想劝阻一下,她的明眸就会变得柔软,脸上也会泛出微笑,手肯定不会松,有时会卡一下身位,然后说,“还是我来吧,你去看书吧。”
他没办法抵抗方敏抒以这种方式对这间屋子的全面‘入侵’,这是她的侵略性,应该就是她所说的,女人的一腔热血。
她看书,写日记,写笔记,攒铅笔头,唱歌,摸着电钢哼唱一些遥远的曲子,除了那两次偶尔的抑郁发作以外,一直都很好,娴静,眼里有光,才华横溢。
他始终觉得她是一块瑰宝。
而现在,她的心意已经不需要语言说明了,而且还给他留了台阶——不愿意的话,就当是半年为期的‘友谊’即可。
单人床已经挤占了茶几的位置,晚饭时,两人只能盘腿坐在沙发上,各自吃着,不说话。
快吃完时,方敏抒说,“今天上午我去医院查了血。”
木晨曦立刻看着她问,“啊?结果怎么样?”
“你紧张什么?”
“我得照护你啊,”木晨曦争辩,“我说过的。”
“哦,结果挺好的,”方敏抒说,“医生说我最近可能是抗抑郁药量大了,有点转躁狂,所以给我调整了一下方案。”
“你不要怕。”
她咧嘴笑起来,“我怕啥啊?昨天挣了一千三,开心死了。还有,我都想好了,也问过小佳了,后面我可以去跑点其他场子,酒吧街路边上站着卖唱也可以,这多好啊。”
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木晨曦打趣道,“以前你的出场费都是七位数的吧?”
“没有,”她说,“你说出场费指商演,反正唱一首几万、十万还是要的,多一点的就二十万了,怎样?我这咖位不低吧?搁你们这肯定是蓝台,芒果台常客。”
“那是,谁敢跟你比呀,小天后。”
方敏抒笑着纠正道,“白鹤路小天后,以后,蒲月酒馆就是我的主场了。”
“不想在我们这儿成大明星啊?”
她脱口而出,“我只想保有做一个艺人的初心。”
“我支持你。”
她莞尔,又柔声问,“晚上去天台唱歌可以不?我听到一首挺冷门的歌。”
“好啊。”
……
月亮在云后面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亮影子,天台上不算很暗,把两个人都染上了淡色的蓝。
他们又在天台靠内侧的矮墙上坐着,他们两人挨得近,中间隔着一层暧昧,心里各有各的苦衷,而不去戳破。
木晨曦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不会弹吉他。”
“嘘。”
方敏抒抱着吉他,头也没抬,在模糊中摸了一会儿,才准备好。
接着就弹出了十分悠扬的旋律来。
接着便是缓慢而小声的吟唱。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
这首歌很长,也很慢。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其实是一首没有什么调调的歌,但是在这个良夜里,唱得似乎令整条街都变得沉默了。
以至于她结束了许久之后,两个人都还沉默着。
木晨曦说,“好平静的歌啊。”
方敏抒静静地抱着吉他,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一首诗改的歌吧,《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木晨曦心里空空,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她靠在了他的肩头。
木晨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啊……”方敏抒叹息一声,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想得太远,负担太多。”
“是吧。”
然后他又沉默了。
半晌,方敏抒坐直了,笑了笑,看似潇洒地说,“好了,曦木,我已经好多了。还是那句话,你就当这是友谊吧,反正你和我都是干干净净。暧昧的友谊也好,伪装成依靠的爱情也罢,不重要。你知道我很专制的,而且是伪装成温柔的那种专制。或进或退,自有天意。”
她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背,跳下矮墙,抱着吉他往回走了。
今晚夜色朦胧,斯人形单影只。她那被风撩动的背影同时让木晨曦心里也刮起一阵狂风。喜欢也好,馋她也罢,还有她的隐疾,对她的怜悯之心,对她才华和坚强的欣赏,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在这一刻共同汇集,让他一刻也不想再审判自己了,好像此时不冲上去,那个背影就会忽然消失似的……
待她走出去数米之后,木晨曦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你等着。”
她噗嗤一笑,“怎么啦?”
他认认真真地、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可以容忍你的专制,而且,我觉得我们的友谊可以放到泡菜坛子里发酵一下。”
方敏抒没想到他那直男脑回路还能说出这么“渣男”的话来。
顿时脸红。
她自己都是违心的,觉得自己逼迫了人家,给他猜哑谜。
虽然她是喜欢他,歌唱完了,靠他肩膀靠够了,后悔了,发现心里紧绷得拧巴难受了。
明明知道人家把承诺看得重,又可怜自己,非要找他求一个结果。
人家也拧巴啊。
现在,求锤得蜜。
她宁愿这个时候他渣一点,于是那感觉就这样来了。
因为她知道,彼此都需要时间。
她需要稳定自己的心境,他也需要慢慢适应她的闯入。
木晨曦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她把吉他背到背上说,“你过来。”
他上前一步。
她又说,“矮一点。”
他弯下腰。
她突然而轻柔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她很满意地看着搬砖的男人僵在那儿,然后她又拉住他的手,“对,我觉得我们的友谊是可以发酵一下。”
“这友谊好暧昧。”
“人人都喜欢暧昧的友谊。”
两人拉着手回了家。
“让我看看砍僵尸是啥样的游戏。”
“不干,”木晨曦说,“写代码呢,你找小满去,她闲。”
她似笑非笑地回了屋,没去打扰小满数钱,而是打开了小满的游戏,真的有点上头……
是夜,方敏抒在里屋问,“床硬不硬?”
木晨曦躺在那小床上说,“这可比沙发舒服多了呀。”
“那就好,软床睡多了伤腰,我也不睡软床。”
“几点了,还卧谈呢?睡不着吃药。”
“好好好,我吃,明天早上又要变呆萌。”
“这不有我呢嘛。”
她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溜出来接水,又张望了一下他,跟着又跑回去把药吃了。
“晚安。”
于是这夜里就只剩下城市的底噪。
……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原诗——李元胜,谱曲和演唱——程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