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厉君泽主动找上苏父。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的面容,忠勇侯虽已至中年,但仍能看出其年轻时的风采,只可惜苏子欲与其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想来是随其母的容貌。
“战事紧迫,本殿需与裴青澄尽早商议,侯爷可介意本殿直接去府上一叙?”
见太子如此说,苏父岂敢有异议,连忙恭敬回道:“自然不介意,太子若能亲临,那忠勇侯府实乃荣幸之至!”
见他态度恭谨,厉君泽想到日后求娶还需过他这一关,态度也随之缓和了些,语气亦放缓不少。
“侯爷不必如此,本殿听闻府上对表弟多有照顾,未曾亏待,本殿理应向侯爷道谢。”
见他态度沉稳有礼,苏父心中愈发忐忑,对他的态度也愈发谨慎,一路陪着笑走出宫门,直至上了马车才稍松了口气。
这位太子殿下离京多年,苏父对其性情不甚了解,故而也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会因苏子欲赎下裴青澄一事,而对忠勇侯府心怀怨恨,因此只能谨慎应对。
“速去,快马加鞭回去告知夫人,就说太子殿下要去府上带走裴青澄,让她务必安抚好欲儿。”
身旁侍卫领命,下了轿子寻了匹马,朝近路疾驰而去。
不远处的马车里,厉君泽目睹这一幕,索然无味地放下帘子,转头问道:“本殿如此骇人吗?”
贴身太监元宝正准备茶水,闻声赶忙摇头,“殿下是小的见过最亲和之人。”
厉君泽微微颔首,垂下的眼眸掩去深思,想到即将见到苏子欲,不知那人在得知自己要带着裴青澄时,会作何反应。
未及半个时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于忠勇侯府门前。
两人下了马车,刚入府门,苏母便领着满脸不情愿的苏子欲以及神色沉静的裴青澄出来相迎。
“恭迎太子殿下。”
苏子欲立于母亲身后半步,行礼拜见。
他昨晚晚睡,适才被绿竹匆忙自被窝中唤起,整个人尚是一副困倦未醒之态。
厉君泽的目光自他睡眼惺忪的面庞扫过,而后向苏母行以庄重之礼,“君泽见过姑母,此番贸然造访,还望姑母见谅。”
苏母乃皇帝义姐,厉君泽称其一声姑母,亦在情理之中。
苏母望着那张与往日手帕交颇为相似的面容,眼眶不禁微酸,“好孩子,姑母已命人备好茶水点心,咱们入内边用边谈。”
厉君泽轻轻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姑母,点心留待侄儿下次再来品尝,今日专程前来寻裴青澄,还请世子带路,本殿欲往他院中一观。”
言罢,他的目光便落向苏子欲。
苏子欲此时睡意稍减,然脑子仍有些迷糊,闻得他提及自己,本能地抬眸望去,却不期然对上对方那对冰冷的眼眸,不禁打了个寒颤,仿若有股寒气扑面而来。
他其实挺想见厉君泽,但由于对外人设是死对头,他只能摆出副臭脸,低声嘟囔道,“这才刚当上太子,便如此拿腔作势。”
身侧的裴青澄离得近,听得这大不敬之语,心中一惊,担忧的目光飞快瞥过厉君泽,随后主动上前,圆场道:“太子殿下,无需劳烦世子了,在下领您过去便是!”
厉君泽并未理睬裴青澄,他的目光紧紧锁定苏子欲,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如何,世子莫非不愿?”
倘若有熟知厉君泽之人在此,必然能够察觉他此时已然动怒。
他这人越是恼怒,便越是表现得沉稳平和,给人一种易于相处的错觉,然而实际上,他背地里报复起人来,手段之狠辣,令人咋舌。
苏父眉头微皱,暗自思忖这太子殿下适才还言时间紧迫,他原以为接了人便走,岂料来后竟突然提出要去裴青澄所居之院。
莫非是对忠勇侯府心存疑虑,欲亲往察验是否有苛待裴青澄之举?
见太子目光紧盯着自家儿子,苏父忽忆起二人似早有龃龉,唯恐欲儿一时冲动,因裴青澄而与太子殿下起冲突。
须知现今战事紧急,众人皆盼太子出征抵御匈奴,若二人矛盾传至皇帝耳中,即便欲儿平素受宠,这特殊关头恐亦难免吃亏。
念及此处,他忙向妻子使眼色,苏母正望着故人之子黯然神伤,瞧见丈夫的眼神,她强振精神,“欲儿,莫再发愣,速去为太子引路!”
见母亲开口,苏子欲只得颔首,“太子殿下,请!”
三人一路向院子行去,期间没人说话,唯余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苏子欲兴致缺缺。
他未料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一想到厉君泽几日后便要奔赴战场,他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些许伤感与不舍。
要知此仗一打便是两年有余。
这意味着他将有两年时光无法见到对方,倘若期间他未能筹齐足够粮草,届时厉君泽所面临的局面恐更为严峻。
“在想何事,如此出神?”
身后蓦然传来熟悉之声,苏子欲回过神来,方觉不知何时裴青澄已然离去,小路上仅余他与厉君泽二人。
此时苏子欲无需伪装,他凝视着厉君泽,“我在想,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你最好小心些,不然哪天破了相,怕是就讨不到媳妇了。”
厉君泽轻声一笑,“你担心我?”
苏子欲嘴硬不承认,眼神瞥向别处,“我担心你做什么,你胸有沟壑,打败匈奴收复失地是早晚的事。”
“你就这么笃定我能赢?
厉君泽很是好奇,这人为何对他如此有信心,要知道哪怕是朝堂上的大臣们,在看到他站出来请战那刻,眼神全都像是在看个不要命的傻子。
就连最初他与府上幕僚商讨,众人也全都纷纷劝阻,他们全都认为此行太过于危险,不该以性命冒险。
独独唯有他,苏子欲。
从他嘴里说出来,配上漫不经心的语气,那感觉就好像他打败匈奴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苏子欲见他眼眸闪着光亮,心想眼前的少年怕还不知道,匈奴虽然凶狠,但上阵杀敌是保家卫国,死而无憾。
可他手下数十万兵马,最后没有死在战场之上,而却死在了老皇帝的猜忌中,那才叫人寒心。
他垂下眼眸,忍不住多嘴道,“太子殿下,战场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你该以裴家为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