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给了两天假，小舟本来想去平城找十年的，可她不在，他就买了回家的票。
十年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飞往姑城的航班上，也就没有接到那通电话。
姑城的秋老虎正盛，一下飞机他就感到一阵热气，他忙脱了外套拿在手里，一手打开了手机，好几条来电提醒响起。
他忍不住心脏狂跳，十年居然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可是，真糟糕啊，他居然没有接到。
他忙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十年在高铁上信号有些断断续续的。
“喂，是我。”
小舟听着她沙沙的声音，问：“在车上？我刚下飞机，没听到你的电话。”
“没事。”
十年走到车厢连接处，看着窗外的景色，那头于小舟的声音也变得一顿一顿的，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等到武汉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话音刚落，就进了一个山洞，电话戛然而止，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吗。
小舟显然没有听清十年说什么，因为出了山洞，信号一恢复，十年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小舟说得有些急，“你现在在回平城的路上吗？”
“嗯。”
“几点到平城？”
“大概下午七点。”
“好，晚上一起吃饭。”
说罢还不等十年开口，车又进了山洞，信号又断了。
小舟挂了电话，火速订了飞平城的机票，又给他妈妈打了电话。
今天周末，蒙晓芸不用出诊，本来和好友约了去周边村子玩的，听说儿子要回来就取消了。
于珉今天学校还有工作，一大早就去学校了。蒙晓芸也没闲着，一大早就去菜市挑了许多新鲜菜，儿子难得回来，得让他好好尝尝妈妈饭。
她刚吃过午饭，打算睡个午觉醒来就开始忙活，这一听睡意全无了。
“怎么突然又不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妈妈，平城有些事，我得马上赶回去。”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妈，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我现在得赶着登机，等有时间我再和您说。您帮我跟爸说一声，实在抱歉了妈妈。”
“行，那你别着急，注意安全。到平城了给妈妈发个消息。”
“好的，那先不和您说了。”
蒙晓芸走到厨房，把菜放进冰箱，该冷冻的冷冻、冷藏的冷藏，冰箱里塞了一堆，收拾好了给于珉打了个电话。
“你不用着急回来了，等晚点我去学校找你吧。”
“怎么了？不是说今晚在家里吃饭，给小舟接风洗尘吗？”
“他说平城有急事，不回来了。”
“行，那你晚上来学校，我们随便吃点吧。”
云葵发现十年接了电话回来，整个人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许久，才问道：“十年，你怎么了？”
“班长，等会到了平城，我不能和你一起了。”
“没事呀，下次有时间再约嘛。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刚刚和男朋友打电话了？吵架啦？我和你说哦，千万不要在电话里吵架，有架当面吵，这样抱一个、亲一个就和好了。”
十年笑了笑，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不是的，班长。就是刚好有个朋友回平城，他比较忙，我们约着一起吃个饭。有些事情我想和他说清楚，所以就不好叫上你一起，下次我们再约。”
云葵笑了笑，说：“没事。而且我这个周末攒了一堆工作，等会回去还得加班写总结，也没时间做你们俩的电灯泡。”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急着解释，你的眼神快藏不住了。”
十年垂眸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你可别不信，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刚刚低头的时候笑了，而且你说的是‘哪有这么夸张’。”
十年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说：“我都快忘记了，上学时你阅读和写作成绩很好。”
“有你在，我只能是万年老二，无冕之王。”
“那时候真的像乌有乡，大家都还年轻，又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十年低声笑笑，说：“我记得毕业谢师宴的时候，夏老师也喝了酒，还给我们唱了一首歌，然后大家起哄说让你表演一个，你就念了这首诗吧？”
“不是起哄让我表演，是张敏扬起哄说让你表演，我出来给你救场呢。可是我也没什么才艺，唱歌都五音不全的，只能念了首诗。那时候喝多了，别的都不记得，就还完整地记得这首《波兰来客》。我表演完，大家不依不饶的，夏老师又来帮你唱了首歌。”
十年眯着眼看着窗外，缓缓地说：“唱的好像是《祝你一路顺风》。”
“对，是这首。”云葵也变得有些低落，“转眼都过去好多年了，有些同学都没联系了，还是有几个同学在平城的，下次找机会聚聚。”
十年有些脸红，大学毕业后她就很少和同学们联系了，在班级群里也从不说话。
在武汉转了车，云葵就开始睡觉了，十年心里想着等会要见小舟，既睡不着，也做不了别的，就一直看着窗外。
好不容易熬到了平城，出了车站，恰逢周末，人流量还是挺大的。
小舟说在东2口等她，她一出站就看见了等在那的于小舟。
几个月没见了，他的肤色好像深了些，也好像瘦了点，十年说不上来，但在看见他冲自己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后，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再也躲不开于小舟了。
“十年，你在发什么呆呢？”云葵扭头看着十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于小舟向他们走来。
“这位是？”云葵看了看小舟，又看了看十年，他们俩四目相对，她默默退到一旁。
十年回过神来，向小舟介绍起云葵，又把小舟介绍给云葵。
云葵和小舟握了手。
“谢老师，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吧。”小舟说。
云葵摆摆手，笑道：“我刚在车上还和十年说了，我得赶回去加班。”说到这，她扭头看着十年，“不过十年你没告诉我，是这么一个大帅哥啊。罢了罢了，下次有机会再约。”
云葵说得并没有夸张，小舟的确是个大帅哥，离开了聚光灯的加持，他依旧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等云葵走后，十年才觉察到一丝尴尬，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不该给他打那个电话，不然就不会陷入如今的窘迫当中。
“你这样很像做错事的小孩。”
十年手抓着书包带子，想象着这个画面，觉得他形容得还挺精准的。
小舟又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十年摇摇头。
“那吃台湾小馆？”
十年想起刚和孟子昂去过台湾小馆，老板娘还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和小舟说，又觉得是不是过于刻意，忙抬起头看着小舟，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小舟摸不着头脑。
小舟笑了笑，说：“干嘛这样看我？好像要马上和我说对不起一样。你上次和孟子昂吃饭，不会去的就是这里吧？”
十年咬了咬下嘴唇，点点头。
小舟无奈地闭上眼，叹了口气，收回了手，说：“那我们换个口味，去吃别的吧。”
“那不然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几杯？”
小舟挑了挑眉，笑笑说：“你确定吗？”
十年点点头，说：“我不会再喝醉了。”
小舟点点头，道：“清醒的你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十年笑了笑，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有推荐的店吗？”
“你定吧，我对平城这边的酒吧也不熟。”
“那去我们学校附近一家店吧，之前我舍友推荐过，她说环境还不错。”
“行，听你的。”
刚坐上车，十年的手机就响了，是桂城的陌生号码，她有些疑惑地接起：“喂，您好。”
小舟往旁边挪了挪，望向了窗外。
“您好，请问是叶十年吗？”
“嗯，我是。”
“您好，我是桂城市临城区七里桥社区的片警。”
十年皱了眉，听着云里雾里的，七里桥社区是哪，她都不太清楚。那边给她报了警号，她也没记住，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接到报警，报警人说经过你爷爷奶奶家闻到了一股恶臭，又发现两位老人有一段时间没出门了，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接到报警后出警，在房间看见了你爷爷的尸体，目前法医还没出尸检结果。”
十年握紧了手，把嘴唇咬到发白，好半天才说：“我没有爷爷。”
那头的警察明显愣住了，说：“叶有田不是你爷爷吗？”
“不是。”
电话那头顿了顿，继续说：“你爷爷奶奶现在住的地方是拆迁之后分的安置房，你们家的情况邻居也和我们说了些，但现在这不是没办法才找的你嘛。”
“他不是还有儿子孙子吗？”
“是这样的，你叔叔叶海五年前醉酒死在车里了，你堂弟叶安因过失致人死亡还在坐牢，你奶奶瘫痪加老年痴呆，你是现在能联系上的唯一亲属。”
十年扭头看了看小舟，他还在看着窗外。
他明明就在眼前，可却离她越来越远。
“一直以来是你爷爷在照顾你奶奶。你爷爷死了之后，没人给她做饭，饿了好几天，现在已经送去医院做检查了，我们这边希望你能够过来配合处理。”
十年低下头，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你不会是诈骗吧？”
“你可以记一下我的警号。”
十年打开背包找出纸笔，记下了对方的警号、姓名和电话。
“那你先去核实一下。”
“好的，谢谢。”
十年挂了电话，小舟才扭回头，看着她笑了笑说：“忙完了？”
“不好意思，我还得打个电话。”
“没事，你继续。”
十年在通讯录里找了好久，居然没有找到苏家伟的电话。
苏家伟是她从高一开始的同班，一起上了三年学，又一同来了平城上大学，他上的公安大学，毕业回了桂市公安局。
孟子昂和苏家伟的关系很好，上了大学还经常一起约着吃饭。
十年又打开微信，她记得自己好像加过苏家伟的，但没改备注。她翻遍了通讯录，终于找到了苏家伟，他们的聊天记录是她读博那年，苏家伟的恭贺信息。
十年硬着头皮斟酌语句，编辑了一段信息：“家伟，你好，我是叶十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有件事想麻烦你帮个忙，不知是否方便。谢谢。”
没一会，家伟就回了信息：“你说。”
“我刚接到临城区警方的电话，想和你核实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警察。谢谢，麻烦你了。”
“你把警号发我。”
过了会又把自己的手机号发来了，说：“有急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会又说：“你电话换了吗？”
“没换，还是老号码。”发完这句，十年把手机号码也发了过去。
“行，等会有消息了我打给你。”
“谢谢。”
十年放下手机，茫然地看着前座的椅背。
小舟听见有一会没声音，才回过头来，问：“忙完了？”
十年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嗯。”
“你是不是快毕业了？”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夏天吧。”
“明年夏天，我们的电影应该也要上映了。到时候首映礼，你一定要来哦。”
十年不太喜欢给承诺，在她看来，说出口的诺言就一定得做到，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那就不要说。
明年夏天还有那么远，可能明年夏天，他们已经没有联系了。
十年扭头看着窗外，这是她在平城呆的第十年了，但她知道她始终是个异乡人。
两人到了店，十年刚准备掏出手机付钱，小舟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我来。师傅，已经付过去了。”
师傅的手机提示音响了。
十年收好手机，不再多说。
还没完全开学，酒吧里人不多，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舟扫了码，把手机递给十年，十年没有接过。
“你生日，该我请客。”
“生日礼物是你陪我吃饭，不是你请我吃饭。”
小舟把手机往十年那又推了推。
十年笑笑，拿出自己手机扫了码，递给小舟，问：“你明天休息吗？”
“没事，可以放开了喝。”
“你酒量怎样？”
小舟笑笑，抬眉看着十年，一脸不可置信地说：“应该不比你差。你来点吧，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那你吃点什么？”
“我要一盘沙拉就行。”
“只吃沙拉就喝酒，会不会伤胃？”
“没事，酒都喝了，不怕这一点。”
十年刚拿起手机准备下单，手机就响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小舟。
“我先去接个电话。”
小舟点点头：“嗯，我等你。”
十年走到店外的小花园里，接起了电话。
“家伟。”
“十年，的确是我们的同事。情况呢我也简单了解了，他说他也和你说了。”
十年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雾蒙蒙的，没有一颗星星。
“叶海他老婆呢？”
“叶海去世后，她就跑了，叶安还在坐牢。”
“判了几年？”
“他们是打架斗殴，当时认定是故意伤害。出了事之后，叶有田赔了几十万给受害者家属，换得了谅解，最后被判了七年，已经两年了。”
十年苦笑着说：“我和他们十六年都没有联系了，怎么还能找到我？”
苏家伟顿了顿，说：“他们的确费了点功夫才找到的你，早上邻居就报警了，晚上才找到还有你这么一位亲属。”
“需要我做什么？”
“那边希望你能回来处理一下你爷爷的后事。”
“是叶有田。”
家伟顿了顿，说：“希望你能回来处理叶有田的后事，还有你……”
“张小青。”
“还有张小青。她现在还在医院，没什么大碍，不过接下来她的生活怎么解决，可能也得你出面。”
十年本来还想反驳几句，但想到是她找家伟帮忙的，就咽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家伟。有什么事我和那个警察联系吧，麻烦你了。”
“我和那边说了，今天先别打扰你了，给你点时间，明天再说。”
“谢谢。”
“有什么需要你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十年在花园里又呆了一会，才进了屋，桌上已经上了半打科罗娜，还有一碗意面和薯条，小舟的沙拉也摆在那了。
小舟站起身给十年挪了椅子，笑着说：“见你没回来，怕你饿了，就自作主张了。你不喜欢再点其他的，我吃了就行。”
“谢谢。”十年坐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也不太有胃口。没有柠檬吗？”
“服务员说等会拿来。”
十年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小舟注意到了她神情里的疲惫，问：“今晚，你还会忙吗？”
“不好意思，碰了点麻烦事。”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十年看着小舟的眼睛，酒馆里灯光昏暗，但他眼神明亮，十年不自觉地垂下眸，扯出一个笑容，说：“没事，我能解决。”
“行，不过你随时可以找我，哪怕只是陪你喝酒解解闷也行。”小舟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
“那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