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还未停歇,裹挟着一阵一阵的料峭寒意。
街上本来就没几个妖怪出来,再加上是入口处的地方,也就只剩下被“逐出家门” 、闲的哪儿都要溜上一圈的岁不知会发现这个小团子了。
油纸伞支在有些缩水的毛茸团子头上。
小家伙身上的毛发混着雨水和血液揉成一团,乍一看个子勉强只有成年人两个拳头大。
饶是岁不知阅历不浅,一时间也看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被迫缓慢人工升空的过程开始得有些突然。
灰团子先是看着自己脱离地面的小爪子呆滞两秒。
然后可能意识到它被路过的两脚兽抓了,挣扎着幅度轻微地摆了摆身体。
但估计是扯到了伤口,没两下就很快停住了动作。
此时小灰团子显然对自己被一个人类拎在手里的情况有些害怕,身体轻轻颤抖着。
可尽管被比大几十倍个头的人类揪着后颈,它也没有慌着神呜呜咽咽掉小珍珠。
相反它睁大着清澈干净的淡金幼崽专属豆豆眼,悄悄观察着岁不知的一举一动。
岁不知猜测只要自己做出一点点可疑的举动。
这小灰团子就会拼尽全力给他或咬或抓来一下,然后趁机撒腿跑掉。
毛茸茸的动物本来就不太容易看到伤口。
岁不知只能从小灰团子刚才想逃走时一瘸一拐的缓慢移速,还有它身上沾染的血迹判断出它受了伤。
但碍于目前它脏兮兮的毛发,岁不知很难确定伤口在哪,更别说检查伤的到底重不重了。
而且妖怪幼崽无法跟人类正常交流的情况也不是不存在,甚至有些会在年龄小时对异族产生极强的攻击性。
单看它这个体格,年龄就不是很大。
岁不知皱眉,觉得情况有些棘手。
倒不是害怕被一个小灰团子打了。
而是担心万一这小灰团子不讲道理,听不懂自己说话,在检查伤势的时候乱动挣扎起来,说不定会拉扯撕裂到伤口。
到时候可就难搞了,这么小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咋整……
说不定会被看他不顺眼的妖安一个“虐待妖怪幼崽”的名头,赶出里区跟他的亲亲橘猫分开。
岁不知决定先不拨开它的毛毛寻找伤口。
先试试这灰团子能不能乖乖配合。
唉,怪不得现在外面的医患关系那么紧张,要考虑的实在是太多了。
在小金豆豆眼防备紧张的目光中,岁不知清了清嗓子。
然后用一个自认为还算是能安抚小动物的声音细声细气:
“小狗?”
幼崽就是幼崽,没什么心眼,有心眼也是限时的,一旦“欠费”就很难再“充值”。
而这一点在小灰团子身上体现了一个淋漓尽致。
岁不知就只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原本十万分戒备的小灰团子歪了歪头,移开防备目光伸着脖子往周围瞅了瞅。
除了落雨就是空旷无人的街道。
小灰团子满脸问号地重新看向岁不知。
岁不知把它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
然后通通归结为反应迟钝,不像很聪明的样子,应该是不太能好好交流。
但是既然它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岁不知决定再叫两声试一试。
“小狗……小狗?”
小灰团子又像刚刚一样环视了一圈。
随后看着一直在打量自己的青衣道士突然懂了什么。
一改之前“小大人”似的处变不惊的模样,露出一颗作为妖怪幼崽来说发育的……
有些圆不拉几的小虎牙。
接着摆着另起一只没有染血的超短前爪,在空中胡乱挥着。
顺便配上了十分没有威胁的奶凶叫声。
“……嘤嘤嗷嗷嗷呜!”
任凭它怎么使劲,都没有碰到岁不知半点。
像极了想要跟大学生打架的幼稚园儿童。
红着小脸卯足了劲全力出击,然后被一根指头按住了额头在原地空垮步的样子。
岁不知是真没想通就叫了几声“小狗”而已,这“小狗”怎么就生起气来了。
看着短腿小团子徒劳无功要挠人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但笑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
原本游刃有余的岁不知有些慌了。
因为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看到,有新鲜的红色血液从小灰团子的毛茸茸上渗出来。
正在又一遍覆盖着原本就粘着血污的小身体。
很明显是它挥动爪子的动作牵扯到了本来就没有恢复的伤口。
担心小灰团子这一通操作下来,叫它小狗的人没打到,反而把自己弄得出血过多,岁不知急忙找补:
“……小家伙,你冷静冷静!别生气,气大伤身……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叫你‘小狗’……消消气……”
等岁不知一长串消气修身养性长命百岁的话说完,小灰团子确实不再冲他伸爪子了。
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口干舌燥的岁不知再仔细一看。
这小东西哪里是被他惊才绝艳的文采说服了。
而是早不知道在他说到哪一句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糟。”
岁不知跟闻人亦安在一起也有两三年了,自从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岁不知就觍着脸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打包带到了闻人亦安的里区住处。
毕竟总不能让闻人亦安一个妖怪搬到道观里去和他住。
现在跟这里区年龄差不多的妖怪混的那是称兄道弟,也算是半个原住民。
对这街上的布局亦是心中有数,他在雨中疾步,没几分钟就站在一块挂着药草牌子的店门前。
推开门直直冲着柜台后面的男人而去。
妖怪体质比普通人类好上太多,平日里也不怎么生病。
但是一病除了要检查兽态出现的症状,还要看看人形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对一位妖怪医生的要求可不低。
柜台前的男人穿着印有大大的“天生药材必有用”的棕色马褂,正左手翻看一本《西方宗教与医学发展》。
右手卷着一本《万种草药不得不说的用法》。
面前还摆着分为上下两册的《成为优秀兽医的必备守则》。
勤而好学的山羊精医生嘴角叼着一棵鲜嫩的青草,正在用精妙绝伦的医学知识充实自己的羊生。
对知识的过于癫狂让他完全忽视了岁不知推门而入的动静。
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山羊精医生像看到了什么神奇的药方,突然拍了下桌子,两眼放光自言自语起来:
“妙啊……真妙啊……这一副药下去,再活蹦乱跳的,都得先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刚在柜台前停住的岁不知恰好听到了这句话。
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店,再认真看看门上挂的牌子是“医馆”还是“毒馆”。
“到时候再添上这两种烈性药材……嘿嘿……包……”
“包死?”
“包死包死……诶?”
终于发现有其他人在店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山羊精医生顿了顿,没有抬头而是努力上翻着眼睛。
眼白露出了一大片,想瞅一瞅来人是谁。
结果因为距离近,岁不知个子又高,翻成死鱼眼都没看到人脸。
偷看不成的山羊精医生只能赔着笑脸抬头:
“您听错了……是包活、包活……岁先生?”
这里是医馆,“包死”的话可说不得,尤其他还是医生本妖,传出去可是要砸招牌的。
本来想着是哪个小妖怪糊弄一下算了,哪能想到是那位的枕边人。
山羊精医生脸红一下白一下的。
“……岁先生您可别告诉闻人主事,他严令过不让搞这个的,我也没用来害人害妖!就是自己的一个小兴趣……”
岁不知还带着一个小伤员,哪里有心思管他包谁死。
没有理会山羊精几乎“声泪俱下”的解释辩白,他把灰扑扑的脏团子放在柜台上。
“停,你看看这小东西的伤。”
“哪个喜欢药理的不玩点毒是不是……啊,好……”
以为岁不知只是带了哪家不安分、走丢的妖怪幼崽过来,山羊精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应了声,但还是在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替小灰团子检查和说话的动作同时进行。
他到嘴边的“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下一秒的“卧槽畜生啊”挤回了肚子里。
“嗯?”
岁不知不是专业的医生。
只是草草凭着在垃圾桶旁边见小灰团子滚出来、以及被拎着后脖颈跟他对峙时候还算有活力的状态,认为它应该伤得不重。
但现在看山羊精一惊一乍的表现,似乎小家伙的伤不是他想的那样。
同样以为是小伤没什么准备的山羊精立马松开抱着小灰团子的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双无菌手套戴在手上。
进入工作状态的山羊精不再像刚刚那样插科打诨,他一脸严肃站在斜后方,给岁不知让出视野。
“这里。”
山羊精指着昏过去的小灰团子胸前最多血污的地方。
岁不知顺着那个方向,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个位置怎么了?”
重重出了口气,山羊精用手指轻轻按住一片绒毛,然后他指尖曲下。
那块原本应该紧紧贴在小灰团子身上的皮毛翻开了一点。
山羊精停手不再继续,然后在它胸口画了个圈。
“它前面这片都被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