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月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她又回到了阿爷出征的那个寒冷冬日。点将台在城外郊野,风声鼓动着猎猎旌旗,比林宛月见过的任何一次出征都更肃杀。
“阿爷,定要记得按大夫嘱咐的,每日三服,不可敷衍。”林宛月站在马旁,看着阿爷身披甲胄,看似威严,却隐隐喘着气。
林骑羲低头看向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已失长子的他只剩这个精神寄托。如果自己不在,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和你阿娘一样唠叨。回吧,起风了。”林骑羲身为父亲,已不能像儿时那样表达宠爱之意。
他曾想过待到春日雪消再出征,可每日夜晚想起长子,痛彻心扉。。。加之鹘蒙趁机大举进攻,战局已不能再等。
这是林宛月和阿爷说的最后一句话,看的最后一次背影。她想过千百次如果阻止阿爷出征,现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但林家决没有临阵退缩这一说,她身为将军之女,连一个挽留都不能说出口。
那日寒气如针如刀,刺入骨髓。林宛月在寒风中僵立了许久,直到力儿强行把她拖回马车上。
但马车怎会如此暖和?好似置了几个暖炉,特别是靠近门边那一块,热气源源不断。。。
林宛月不由得靠过去,还能闻到淡淡酒香。她转头问力儿:“你在车上用炉子温酒了?”
力儿摇头不语,只把她往那门边又推了推。很暖和。。。但慢慢的变得热了起来,蒸出她一头汗。
林宛月只好又看向力儿,想让她把暖炉收了,可马车里哪里还有力儿,只剩下她一人随着马车在无人的驿道上狂奔。
“力儿?!”林宛月从梦中惊醒,眼前赫然一张俊朗的脸,只是微卷的发尾盖住了一半,这张脸的主人正发出低低的鼾声。房中烛火将尽,只留下暧昧不明的暖光。
是伽利。。。所以刚才在梦中,那不存在的暖炉也是伽利身上发出的热量。
不对!林宛月才回过神来,这人怎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跑到床上来了!!
现在怎么办?叫力儿来把人拖出去活埋,还是趁没人注意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宛月脑中一下飞速掠过几个念头,杀人灭口被她第一个否定了,伽利除了醉酒时神烦,还做出鸠占鹊巢之事,其他时候仍有大用,得留!
俩人躺一张床上睡了一觉这事,说破嘴皮子也没人信他们没发生什么吧。。。这事就只能天知地知林宛月知了。
她想好解决办法后,就悄摸地卷起自己的薄被转场到了伽利地上的褥子上。
果然很硬,而且夜晚地气仍是凉的。林宛月只好取出自己的裘衣铺在地上,才勉强躺了下去。
明天伽利要问起,就说自己看他累了,决定把床让给他,这么好的东家就偷着乐吧~想好了第二日说辞的林宛月又沉沉睡了过去,只是这觉并不太好,可能是认床,她在睡梦中翻来覆去,很不得劲儿。
屋外鸟雀声渐起时,林宛月才悠悠醒来。她一睁眼,眼前赫然一张俊朗的脸,微卷的发尾盖住了一半,这脸的主人正发出低低的鼾声。
这瞬间林宛月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魇住了!怎么和昨晚一样样的!
林宛月震惊,窸窸窣窣的准备起来再次上演一出逃离现场,现在回到床上连说辞都用不着了,就是普通又平凡的一个晚上!
这时伽利也慢慢睁开了眼睛,看林宛月坐在他的褥子上,胸前抱着自己的薄被,发髻散乱,衣领微微敞开,一副被他欺负过的样子。。。
伽利此时内心比林宛月更震惊!这是怎么回事?自己酒品这么差吗?!林宛月一个清白娘子以后怎么办?!
如果她愿意的话自己当然愿意娶她为妻,然后生两三个孩子,把食肆经营得有声有色,必不会委屈了她和孩子。
等等!自己好像想多了。。。要是假戏真做了,整个安京都会笑话林宛月,嘲笑她找了个外邦穷小子!这是自己不能允许的。
而林宛月这边想的是,完了完了,昨晚想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场了。。。这,这怎么解释两人从床上滚到了床下呢。。。不对不对,这画面太虎狼了。
应该是伽利不是嚷嚷着要睡床吗,这怎么又睡到地上来了?!
“你,你喝醉了!现在也没有醒,这都是梦~”林宛月试图忽悠看起来还不甚清醒的伽利。此时的她恨不得有百戏大集上那些幻术师的技艺,让伽利觉得这些都是幻觉!
伽利慢慢的眨了眨眼睛,似乎真的被说服了:“好的,这是梦。”说完他竟然又凑上前在林宛月鬓发旁嗅了嗅:“好香。这个梦总有这花香,是妈妈的味道。”
林宛月被伽利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时不知道躲避,心头似小鹿乱撞,正欲含羞带怯,被伽利“妈妈的味道”泼了一盆冷水。
开食肆这大半月来,她慢慢知道外邦人唤阿娘作妈妈,阿爷则称为爸爸。可是她一将近桃李之年的少女,被七尺男儿叫妈妈。。。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把陶枕一踢,回到自己的床上背过身去。徒留下伽利回味梦中的花香。
这花香是爸爸给他的一个锦袋散发出来的。幼时伽利总是哭着找妈妈,爸爸就拿出这锦袋,说这是妈妈送给他的香囊,现在把它送给小伽利,就像妈妈陪着他。
过了这许多年,香囊已经不再散发香味,这味道却刻入伽利的记忆中,每待他神志虚弱时从记忆的缝隙中钻出来,缠绕着他。
花香随着林宛月的离开而消散,伽利的梦也到了尾声。他做了一晚的梦,梦中有嘈杂的拂檩语,一闪而过的爸爸,有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糊,当然还有一个捉不着的飘忽人影,带着花香,引着他追逐跟随。
这是一个美梦,只是不知为什么代价有点大。林宛月此后一连几天除了关于食肆的必要交谈,都没有和他说话。这让伽利又对这梦疑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