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
他们穿过马路，也仰头注视起那个站在高处的男子。
“又是一个想跳楼的吗？”
旁边走来一个叼着烟的大叔，在两人右边停下，靠着身后的电线杆，莫名惆怅起来。
“现在的人内心就是脆弱，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想死，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多让人恨啊。”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那大概不仅仅只是对这个想轻生的人所流露出的。
“他们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渴望能活着吧？”
男子说完，将烟头吐在了阳的脚边，顺着风朝左边走去。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快来了！”
“先找个大一点的软垫子垫一下吧！万一他真跳下来怎么办？”
“只要不激怒他，应该来得及的！”
洛洛望向马路对面，骚动的人群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除了救人心切的，也有一些异样之声在窃窃私语着。
“这么高的楼，他敢跳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保安什么的已经在劝了，估计一会就被拉回去了，这种事情很正常。”
“这不得赶紧拍个视频，说不定还能上热搜——”
人越来越多，远处的鸣笛声也越来越近。
洛洛望着上方眯起眼，楼顶的那男子依然与保安们僵持着，他低头坐在栏杆边缘，两只脚朝下荡着。
“阳，我们还是走吧……”
洛洛唤了他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沮丧的低下头，心底也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若被他看到那样血腥的场面，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此时，楼顶的男人往前踏出了一步，面如死灰的他竟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满满的无奈与愤慨。
如果带着这种情绪死去的话，这个世界上又会多出一缕冤魂吧？
“妈呀！！你们看他要跳下来了！！”
男子身体前倾，一只脚踏了出去，张开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虚幻视角不断收缩，脸上的汗由神经的抽动而坠落。
消防车猛的一个急刹，从车上下来的两个大汉剥开人群，火急火燎的准备气垫，还有两个小伙子飞速找到门冲了上去。
“不会吧！他真的要跳吗？！”
“好可怕啊！谁去阻止他一下啊！”
洛洛害怕的抓住阳的胳膊，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流过，但她的注意力全然在高楼之上
『再见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阳突然加速了呼吸，压沉之时，漆黑的瞳孔愈发幽暗了……
尖叫声中，一个黑色之物划过空气，重重的摔下来。
“啊！”
落地时洛洛连忙躲到阳身后，害怕的遮住了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只听到惊慌嘈杂的人声中传来警车的鸣笛，紧接着她又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唐番！这是怎么回事！”
从警车上跳下来的几个男人正四处张望，那早已封锁的画展区让事情陷入僵局。
面对上司的质问，黑发男子转身询问起队友。
“老王！犯人呢！？”
“不……不知道啊！吴队一直让我们待命的啊！”
洛洛一愣，想起之前在展厅时一个保安与自己说的话，才猛的睁开眼睛。
人群拥挤，此时在她的耳边有一阵刺耳的空鸣声环绕。
洛洛难受的捂住耳朵，胸部又闷又痛，从而产生了呕吐感。
“太好了！人没事！！”
“消防员的垫子真是太及时了！”
看样子轻生的人似乎被救下来了，洛洛暗中松了一口气。
“唐警官，垫子上的确认是报案人没错了。”
高瘦的警察无奈转过身，对恐慌的民众高声喊道。
“各位！这件事可能牵扯到一起犯罪案，所以请大家保持距离！不要恐慌或者恶意散播！”
随后又对身边的同事大喊：“快让保安等人封锁现场！”
晃眼的日光让获救的男子变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千年棺材中的吸血鬼。
“啊啊啊啊！”
他发疯似的叫喊着，在一片喧嚣声中连滚带爬的逃离了现场。
“别跑啊！！快拦住他！”
“喂！小伙子你不能过去！”
洛洛回过神时，发现阳早已冲过马路，一个飞跨越过警戒线，追进那男子逃进的小巷。
“阳！你去哪里啊？”
洛洛迅速跨过栏杆，因为马路上的电车飞驰而过，她只好小心翼翼的横穿。
挤入人群的她正准备翻过警戒线，却被防守的警察一把拦住。
“小姐！！请您往后面站！”
“不是！”
本就极度混乱的现场早已让警察烦躁不安，他阴着脸对洛洛大声吼道。
“现在是警察办案的时间！无关人员请自觉远离！还是说你与刚刚那个追过去的嫌疑人有关系呢！？”
洛洛听后瞬间火了，觉得这个警察一点都不通人情，出于情急之下她立刻吼了回去。
“那是我男朋友！你们没有证据不要随便冤枉人！”
小小的身躯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一把推开警察，不顾一切劝阻冲向了阳消失的小巷。
“喂！！”
……
身处幽暗的小道，鞋底湿哒哒的，几只老鼠穿过去，恶臭顿时扑面而来。
“你你你别过来！！滚开！”
洛洛屏住呼吸，听着声音寻去。
经过一个拐角时，锈迹斑斑的铁栏和垃圾桶最先进入视线，没想到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世界，还会存在这么多污浊落后的地方……
“让我去死！！都不要管我！让我死啊！！”
“谁管你。”
面前的人语调冷淡，带酥带沉，一句话就让靠着铁栏的人哑口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腐烂的味道，乌鸦一排排落在电线上，低头注视着下面奇怪的人类。
“那你追过来干嘛！？让我自己死了得了！干嘛管我！”
满身污泥的黑发男突然激动起来，弯腰抓起身旁的易拉罐，猛的朝阳丢过去。
一个淡定的歪头，差点让它砸到洛洛。
“我只是需要向你确认一些事情，仅此而已。”
他一脚踩扁地上的矿泉水瓶，缓缓朝男子走去。
“哈？？”
洛洛悄悄跟了上去，阳似乎还没发现她。
“小阳阳～你在干嘛？”
“为什么要跳楼，为什么又要逃走？在你眼中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洛洛看见男人捏起了拳头，声音也因为激动而颤抖。
“老子怎么会知道？像我这种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啊！”
“哦，那还真是没意义呢。”
黑发男子双膝跪地，似乎已被戳穿了内心，皮包骨的手死死揪着头发，开始了他的忏悔自白。
“呵！也是…像我这种烂泥，在画家里排名垫底，租了别人的车间住，心爱的女人也因为我忙于工作忽略了她而和我提出分手……”
“我的画根本就得不到器重，只能在这种小地方展出。本来我想，我都这么菜了，这些没人气的画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带着委屈的哭腔。
“谁知道！就在前不久我家里就发生了一起盗窃案，所有的画都不见了，那可是我的心血啊！”
洛洛心头一怔，原来那个警察说的是这么一回事，所有的线索都被串联起来，洛洛似乎对整件事明白了不少。
“而警方给出的态度更是让人寒心，他们和承办方商量好了，在画展上照常发布我的作品，并对外宣传是货真价实的画作，以此来吸引小偷再次现身，然后就再也没了声音——”
“你们说，这不是蒙我呢么？小偷怎么可能这么笨？不就是想借机把事情压下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本来也没什么名气，原以为可以靠这次展览出人头地，说不定还能买点出去。如今原画一丢，只能继续过这种糟糕的日子，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四周突然安静了，只剩下男子的哽咽声。
洛洛心口有些堵得慌，莫名对他生出一丝怜悯。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或许人们的悲伤只能留给自己承受吧。
“就这些？”
“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阳撇过头，冷冷一笑。
“可能吧……”
男子瞬间被阳的态度激怒了，恶狠狠的瞪着他。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你呢？只是想着自己解脱，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感受，是你的死能对世界做出贡献吗？在你做出这样的举动时，你有想过那些关心你的人他们会是什么感受吗？”
若隐若现的环器、封锁的记忆，与暴雨相遇——月下吻泪——血海噩梦缠绕在一起。
“关…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请你冷静一下，这位画家先生。”
洛洛走过阳身边，站到男子跟前，两人因为吵的火热，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她的行踪，皆一脸震惊。
“洛洛？你怎么——”
“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有几点我必须得纠正你一下。”
“首先，你说警察懵你这一点我就完全不赞同，据我所知警察们是真的在帮你，而且这次的事件可能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小偷也不是一般人好对付，为了避免恐慌他们才迫不得已隐瞒此事，只是你自己把事情想的太黑暗了。”
男子猛的一愣，摇晃着站起来，显然还有些怀疑。
“我——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还有，你说生活黑暗过不下去了，那为什么又要在获救后逃跑呢？对面就是大马路，找个卡车再试一次不就好了吗？”
“我——”
“你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但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下去呢？我在最后一个展区看过你的画，我觉得画的很好啊，如果让专业的人来鉴赏，绝对可以火！”
他突然两眼放光，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真的吗！我的画真的很好吗？”
“对啊！我和阳都看过了，真的非常不错，有风格有想法，虽然参观的人少，但是不代表它不优秀啊！只是还没被挖掘而已。”
他仰头凝视着洛洛，如同在神像前跪拜祈祷，让洛洛感到特别尴尬。
“所以你不应该寻死……要好好的活下去，是金子总会发光，只要坚持下去总有成功的一天！”
“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多年来都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他感动的泣不成声，刚刚建立起来的防御墙瞬间崩塌。
男子竟然一把拉住洛洛的裤管号啕大哭起来，任凭阳怎么用力踹都踹不开。
“哎哎哎？你别别这样快快起来吧！”
洛洛也只不过是歪打正着的，说了一些网上看的“心灵鸡汤”罢了。
“呜呜呜呜神啊！你就是我的恩师啊！”
“再不放手小心刀了你啊！”
头顶的乌鸦一齐飞走，叫声听起来却像是人群的大笑。
就这样选择插手的两人，无声的化解了男人心中的死结。
等警察赶到的时候，阳和洛洛已经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
“可恶！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向膝枕吗？”
“你酸个毛线！老娘不是女的吗！”
“呃…也许可能大概应该…不是？”
某个极响的耳光把洛洛吓醒，眼前是一个横过来的扶手杆。
“嗯？”
耳朵贴着软绵绵的布料，她揉了揉眼睛，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洛洛僵硬的撑起身子，正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发愣。
“洛洛，你醒了～”
耳畔的轻声呼唤让她微微侧过头，笑容似冬日暖阳，记得上车的时候他还是板着脸。
“我怎么睡着了？”
洛洛想坐直，身体却使不上力。
“大概是今天太累了吧，回去早点睡吧。”
“嗯……”
好闻的气味飘来，洛洛一边含糊的回答着，一边又再次倒下去。
“不过今天还得谢谢你——”
阳轻轻拂去她脸上的发丝，任由紧张的女孩用指甲扣着自己的裤子。
“谢…谢什么？”
“当然是你帮我的时候了，老实说当时我确实有被他气到，如果没有你对他的夸奖和开导，估计事情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吧？”
车子突然停下，前方是一段半分钟的红灯。
“呃也没有啦，我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把自己内心的黑暗，表现的这么肆无忌惮罢了……”
阳的手僵在半空，他知道洛洛这句话是无心的。
但是，总有一根刺扎在那个最软弱的部位，只要一碰，就会深一些。
“是…是吧……”
如果自己哪天也迫不得已，必须把那些最黑暗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的话，她又会作何感想？
在那个暴雨的夜晚，自己与她的承诺还未兑现，本想着等时机成熟再说。
可现如今，他却已经完全开不了口了。
“但是吧，偶尔的爆发把这些都倾诉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抱怨完后就必须重拾对生活的信心，不忘初心继续向前，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心越来越强大呀～”
他耷拉的眉头微微抬起，目中有了些神色。
望着膝上的女孩，从她周围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温暖又有力量。
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让他差点就忘记了呼吸……
“对吧？”
她一瞬的举动，带去数不尽的救赎。
一笑如倾城之风，吹淡了心底那份极深的暗冷，一言如倾城之花。
在那望不到头的荒原上，种下奇迹般的蜜果种。
“呃…嗯……”
绿灯也很巧的亮起，车子再次发动。
颠簸的路程让洛洛打了个哈欠，最近她似乎总想睡觉，大概是心中担心的事太多了。
回程时会给人一种时间变慢的错觉，窗外的一切事物宛如披上了一层金沙，使得树影模糊，人影迷离。
洛洛侧过身，双手环抱住他的大腿，用甜甜的语调撒着娇。
“那我睡一会啦，到站了喊我哟～”
“好。”
女孩闭上眼后，阳看向窗外，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回味着刚刚的交谈。
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格外安心的笑容。
“洛洛，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