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晖强压心中的激动远远跟随,因为眼中的泪花遮挡了视线他几次踩在污水中,干净的运动鞋面也有了污渍。那是他的母亲,原本四十多岁应该风韵犹存的年纪现在看上去苍老的如同一个大妈。十多年,独子下落不明,虽然曾经有人告诉过她,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正在接受良好的教育,但没有亲眼见到她怎么能安心。四千多个日夜,她流尽了泪水,每一次看到家中孩子的东西都会心头一疼,如果不是要见孩子一面的执念支撑着她,可能早就倒下。
秋母一路上偶尔和熟人打个招呼很快就走出巷子继续向外走去,秋晖知道前面就是那座自己永远不能忘记的石桥,那里,自己的人生发生转折。
然而秋晖没有看到石桥,一座崭新的双向八车道大桥取代它跨在河面上,只是因为大桥的一端出口正好被巷子堵住所以没有通车,桥面上零零散散有一些摊贩在售卖蔬菜。
秋母简单挑选了几样蔬菜就返回小院,秋晖没有跟随她返回而是走过大桥拦下一辆出租车驶向富城唯一一座四星级酒店富城酒店。
分管城建、卫生的副市长赵志伟站在富城酒店十九层的豪华套房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这里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灯火璀璨但也有了一些雏形。他暗想自己可能是这座城市中最自豪的人,因为正是自己一手缔造了这座城市。历经两届任期,富城从一个七八线的小城市跻身三线城市这其中有多难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依靠独有的金属矿山资源让国内知名的东平矿业入驻富城,然后自己联合长天集团以矿山开发为筹码从东平矿业再次榨取油水用于市政建设,恐怕再给富城十年也达到不了现在的高度!
当然这一切最终的目的都归结为给自己牟利。虽然自己在政府序列中要排在书记、市长及各位常委之后,但实际上自己才掌握最大的权力的人!他手中有这些人的把柄,即便有几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可自己以亲人的性命相逼他们还真没人能和自己掰手腕,即便是掌握公安系统的公安局局长江峰也不行。
就像现在,政府中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在富城酒店有豪华套房而市长书记也只能待在市府第一招待所的套房里,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每个人都视若无睹。
叮咚,门铃响起,赵志伟收敛思绪走过去打开门,门口恭敬的站着他的秘书贺锵和一名身穿灰色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
“进来吧。”赵市长淡淡说了一句就转身走向会客厅。
贺锵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名西装男人也不客气当先走了进去。落座后贺锵给两人泡了茶然后看向赵志伟,后者挥挥手贺锵便转身离去。
“赵市长,我现在手头的几件事基本都完成了,后面还有什么安排?”西装男子恭敬的问。
“我听说省里要派巡视组下来转转,你把前面没有了结的事情都抓紧时间清一下不要让人抓住破绽。”赵志伟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一股绿茶特有的板栗香立刻充斥口腔让他陶醉的眯了眯眼。
“大约什么时间来富城?是不是这次巡视后您就要高升了?”西装男子关切的问出自己的猜测,他和这位市长打了七八年的交道深知他手眼通天,如今富城有了如此大的发展他肯定是要高升甚至有可能会破格高升!
“那些人很精明,说是还要几个月启程但要防着他们提前到来。其实我不想离开这里,八年了,已经有了感情。”赵志伟一副故土难离得模样。
西装男子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你哪里是故土难离、哪里是有了感情,分明是舍不得这块大肥肉,这些年你巧立名目利用我的长天集团榨取了多少好处你心里没数吗?可是他脸上却是一副不舍的表情:“是啊,富城的发展离不开您的领导,这里的每一份成绩都有您的心血,富城人民也舍不得您离开!”这名西装男子正是长天集团总经理姬长天。
“没办法,我是一名国家干部要听从组织安排,无论安排去哪里我都会无条件服从。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接待好巡视组,我计划如下安排……”赵志伟开始讲述自己的安排,姬长天听着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与此同时,在富城酒店八层的8025房间门口秋母和秋父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按响门铃。
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矫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秋母努力睁开有些干涩昏花的眼睛想要从这个男人脸上找到一丝秋晖童年的模样。
秋晖同样非常激动,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将父母让进房间关上门的一刻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和多年积蓄的思念情绪喊了一声:“爸、妈!”然后放声大哭。
秋父、秋母浑身一颤,秋母扶住秋晖下跪的身体有些不确定的颤声问道:“你是小晖?”
“是我!我是小晖!”秋晖伸手抹去淌下的泪水顺手揭下伪装的人造皮肤。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随手一抹就变了模样,秋父秋母都大为惊讶,但看清那张脸上依稀有几分秋晖小时候的模样后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秋母颤抖着伸手摸向秋晖的耳朵,她记得儿子的耳轮上有三颗黑色的痣呈品字形排列。秋父眼尖早已经看到了痣,他激动的拉住秋晖的手臂语无伦次的说:“是、是!是儿子!他回来了!他还活着!”
秋母一怔,身体猛然挺直,双眼死死盯住秋晖一双手犹如铁钳攥住秋晖的手臂片刻后双目上翻向后倒去!
“妈!”秋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母亲,伸手试探了她的鼻息然后拇指用力按压人中。片刻后秋母缓过气来抱住秋晖嚎啕大哭,秋父也在一旁垂泪不已。
秋晖将母亲搀扶到沙发上,又要去给他们沏茶却发现母亲的手还死死拽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他拍了拍妈妈的手掌轻声说:“妈,我不离开。你先放开我,让我去倒一些水。”
秋母固执的摇头,没办法秋晖只能将目光望向秋父。秋父知道自己也劝不动老婆就苦笑着起身去倒水。
喝了些水,众人的情绪平稳很多,秋晖开始讲起自己当初失手杀人然后被尖刀带到马赛加入烈火,他没有说烈火遇袭以及自己现在一个人出生入死,生怕父母听了担心。
秋母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儿子在说什么,她只是死死盯着秋晖看,像是要把失去的十几年时间补回来。
“可能是你的朋友骗了你,当时的确有个不良少年死了,还有一个是晕过去后来在医院中苏醒,叫张……张良对就是张良,他没有死!”秋父认真听秋晖讲述当时的过程,突然接口说道。
“当时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年纪比张良他们都大,我记得清楚应该是被我打中了头,我师傅说他也死了。”秋晖有些疑惑的说道。
“当时警方只发现两个人,因为那个张良醒过来说你把他打晕还杀了另外一个孩子所以我被警察喊去询问,没有看到其他人,那个张良也没有说第三个人的事情。”秋父肯定的回答。
“那就奇怪了,难道后来又来人将他救走了?可为什么不带上张良呢?”秋晖想不出原因。
“儿子,你这些年吃苦了!”秋母伸手抚摸儿子的脸庞心疼的说,哪怕秋晖刚刚一直在说自己受高等教育,衣食无忧可秋母还是固执的认为离开父母的孩子都是受苦。
“妈,你们这些年还好吗?”秋晖问道。
秋父听到秋晖问话就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妈知道你杀人后潜逃就发了疯的找你,可是警方都找不到你我们又怎么可能找到。后来你表叔劝她说:真要是找到了也会被警察带走,杀了人即使是自卫也要坐十几年牢。你妈这才回家,但事情过去一年后她看警察好像把这件事放下了就又开始找。你出事的第二年,你妈辞了工作收废品,她说这样可以走遍这座富城的每一处角落,总能找到你。”秋父说到着眼中流露出疼惜,那段时间秋母每天都像一个拾荒者天不亮就出门夜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一双鞋子用不了一个多月就被穿破。
“妈,您受苦了!我不是托师傅给您带来一封亲笔信吗,为什么还要找我?”秋晖一把抱住母亲心疼的抽泣。
“只是一封信又没看见人,而且我们不知道你是否是被人胁迫写的那封信。没关系,都过去了。只要你还活着,妈妈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秋母抚摸着儿子浓密的黑发怜爱的说。
“我看到富城现在大变样,为什么我们家那几条巷子没有拆迁?”秋晖随口问道。
“事情说来话长,富城的市政建设是从八年前开始,当时在城郊发现了稀有金属矿,就有大型矿山企业进驻,很多人都去当了一名矿工,你表叔就是其中之一。那个东平矿业待遇很不错,虽然工作累也脏但是每个月的报酬丰厚。一年后,市里面开始市政建设,先是建了很多员工宿舍给东平矿业,然后围绕矿区新建市场、医院等便民设施,那时候矿区才是富城最繁华的地区。
这样过了两年,市里开始进行市区建设,按照规划图纸,市中心的平房先是被征用做为图书馆、博物馆、公园、绿地、医院、学校这些公用设施建设用地,然后又在市郊建起大量居民区将市区人口外迁。因为是政府征地,大家都比较配合,可是没想到后来那些原定为公共设施建设用地却被改为商住房用地,一栋栋高档住宅楼拔地而起。很多市民气不过就去政府讨说法,没想到市府给的答复是:当时的确是用于市政建设,但资金匮乏,所以只能改作商用,以后用卖地的钱再建公用设施。有人通过关系查看规划图纸发现很多地方都做了修改。
这件事之后,再遇到拆迁很多人就有了抵触情绪,纷纷要求还迁。当时咱家这里也要拆迁,你妈怕搬了家你找不到就不同意搬迁,其他邻居因为舍不得这里市中心的位置所以就联名拒绝拆迁。市里拆迁都是由长天集团负责,他们的拆迁队就是一群流氓黑社会!为了让我们搬家,他们采用扔死猫、砸玻璃等恐吓手段威胁我们,很多邻居惹不起就签了协议。你看见离家不远的那片住宅楼吗?那里绝大多数都是一些不满意拆迁方案但又无力改变的拆迁户,为了安抚他们就在这里建了一片安置房,外面用更漂亮的商品房包住如同夹心饼干。“秋父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说:“我们家之所以能保留下来还要感谢周连生的帮忙。当时他以军人身份向市政府反馈民意,恰好有位省里的记者曾经采访过他这位战斗英雄,于是就在省报写了一篇报道,这篇报道引起省领导的重视批示要顺应民意不能野蛮拆迁。于是我们的巷子最终保下来,周连生家那片巷子也保留下来。几年前,周家女儿去津市上大学就举家迁走,去年他们那一片巷子被强迁。”
“爸妈,城市发展是件好事,咱家的房子太旧了拆掉也不是件坏事,只要条件不苛刻我们就同意拆迁,毕竟住进楼房更方便。”秋晖劝解。
“那些人在赚昧心钱!我听你表叔说政府给出的补偿标准并不低但安置房的价格更高,我们想要住进最普通的还迁房也要倾其所有,而且那些还迁房位置太过偏僻所以我们不想搬迁。”秋母很气愤滔滔不绝的抱怨。
“你妈说家里的钱是为了给你以后娶媳妇用的,不能乱花。”秋父在一旁泄露母亲的真实意图。
“妈,我现在有很多钱,不能用你们的钱买房,而且杀人的事情还没了结,我现在还不能以真实身份出现在国内,所以只要你们老两口生活幸福就好不用考虑我。”
“那怎么行,你现在国外没人照顾我看还是想办法回国生活吧。”秋母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就想让他回来,一旁的秋父却不赞同,“国内网上追逃很厉害,我怕儿子回来会被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