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春寒料峭,文华殿西室内,
炭火虽燃,却依旧挡不住窗外渗入的丝丝凉意。
朱翊钧轻搓双手,目光锐利地望向张居正,未急于召唤暖手之物,似是要以这份寒冷来磨砺心志。
“先生,朕给你的章奏,想必已细细研读?”朱翊钧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居正躬身回道:“回陛下,臣已详阅。”
朱翊钧点头,注意到张居正微微颤抖的手,笑道:“先生且稍安勿躁,即刻便有人送来暖手壶。”话语间,透露出对臣子的体恤与关怀。
张居正再次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那么,先生对此事有何高见?”朱翊钧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自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张居正语气坚定,眼神中闪烁着不容妥协的光芒。
朱翊钧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朕心甚慰。朕意,一个不饶,即便是先生的家奴,若查实有干政弄权之举,亦不可轻饶!”
张居正微微一顿,随即正色道:“臣谨遵圣谕。
只是,陛下可否网开一面,饶若干人死罪,以彰显陛下仁德?”
“不可!”朱翊钧斩钉截铁,目光如炬,“朕若今日应允,先生多年教诲岂非白费?再者,不严惩不贷,何以服众?何以保我大明江山稳固?”
张居正闻言,情绪激动,竟匍匐于地,声音颤抖:“陛下,臣非有妇人之仁,亦知法不容情。
但臣所求,实乃愿陛下因臣而得仁君之名,非为权臣所控之庸君!”
朱翊钧上前一步,扶起张居正,目光温柔而坚定:“先生之心,朕岂能不知?
然,虚名与天下长治久安相较,孰轻孰重?先生当知,社稷苍生,重于泰山。
朕所望者,乃先生助朕成就千秋伟业,非区区虚名所能衡量。”
张居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释然,叩首道:“臣明白了,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严惩奸佞,以正朝纲。”
朱翊钧大悦,亲自扶起张居正,道:“有先生相助,朕心甚安。
武选司之事,朕已决定,换人后不再复设,改由军机处统掌军机,以分兵部之权,确保军务清明。”
张居正闻言,连忙从袖中取出密揭,递于朱翊钧:“臣已草拟清理门户之奏,请陛下审阅批红。”
朱翊钧接过密揭,高声唤道:“进来!”郑阳应声而入,带领小杂役们手捧暖手壶,恭敬地立于一旁。
“即刻批红,交予先生。”朱翊钧吩咐道,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郑阳领命而去,室内一时静谧。
半个时辰后,张居正踏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内阁,
面色铁青,手中紧握着被朱红御笔批过的密揭,如同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刃。
他将密揭重重掷于案上,对张四维沉声道:“拟旨,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即刻行动,逮捕武选司上下官吏,自郎官以下,无一遗漏,全数打入诏狱!
此外,兵科都给事中李骁、吏科都给事中王中辉,亦不得幸免。
再令锦衣卫远赴浙江,将巡抚都御史葛礼押解回京候审!”
张四维闻言,惊愕之余,竟是呆立当场,仿佛被雷击中,半晌未能言语。
“这……这是何故?”王国光再也按捺不住,丢下手中的笔,疾步上前,目光中满是不解与震惊。
他试图以轻松的口吻缓解气氛,却难掩内心的忧虑:“叔大,武选司全员入狱,这得是多大的案子?难不成真是谋逆不成?”
张居正目光如炬,冷冷回应:“与谋逆相比,亦不远矣。”
王国光闻言,脸色骤变,急忙拱手道:“元辅,这些可都是您的门生故吏啊!清理门户,总得讲究个分寸吧?”
张居正冷哼一声,反问道:“门生反师长,师长便不能惩之?律法面前,岂能因私情而有所偏袒?”
王国光急了,语带恳求:“刘台等人固然忘恩负义,但多数还是心向朝廷的。古人云,宰相肚里能撑船,叔大,您何必与年轻一辈计较?”
“眼见着朝廷根基将倾,哪里还能容得下这些蛀虫!”张居正声音低沉而坚决,“今日不严加整治,他日恐生蔡京之流,将新政葬送于一旦!”
“此旨,吾不能拟!”王国光终于按捺不住情绪,断然拒绝。
张居正目光如电,直视王国光:“阁老这是要抗命?”
“叔大,我这是为你好啊!”王国光急切辩解。
“拟旨!”张居正怒喝一声,声音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四维浑身一颤,连忙接过密揭,声音微颤道:“我来拟吧,只是元辅,此事确实需三思而后行。”
“不必再言,我心意已决!”张居正挥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王国光无奈叹气,终是未再多言。张四维则迅速执笔,拟就圣旨。
夜色已深,司礼监迅速批红了此旨。长安左门内,火把如龙,锦衣卫步伐匆匆,分作两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逼近兵部衙门。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夜幕低垂,京城的街道上灯火阑珊,却掩不住一股暗流涌动的气息。
锦衣卫大员王伟,身着飞鱼服,手持明黄圣旨,步伐匆匆,宛如夜色中的猎豹,正前往执行一项重大任务。
然而,他的去路却被一位不速之客——御马监太监张诚,悄然拦下。
“缇帅深夜持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张诚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他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探究与深意。
王伟停下脚步,拱手行礼,言辞谨慎:“公公言重了,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至于具体去处,还请公公直接向厂公垂询,卑职实不敢擅自透露。”
张诚嘴角微扬,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哦?缇帅护送元辅时,那份守口如瓶的劲儿,咱家可是记忆犹新呢。”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仿佛试图从王伟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丝线索。
王伟闻言,面色一凝,正色道:“公公此言差矣,卑职职责所在,自当严守机密。至于元辅之事,乃是国家大事,与今夜之事并无关联。”
张诚呵呵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缇帅莫怪,咱家也只是关心则乱。
毕竟,他张江陵再厉害,也是外朝的臣子,不是我们东厂自家人。这京城里风云变幻,咱们得相互照应才是。”
王伟心中暗自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公公所言极是,但卑职身为皇爷的耳目,自当以忠诚为本,圣旨所托,重于泰山,岂敢有丝毫懈怠?”
张诚见状,也不再强求,压低声音道:“今晚锦衣卫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皇爷又有重大决策。
咱家只是想提醒缇帅一句,这朝堂之上,人心隔肚皮,还望缇帅多加小心。”
王伟点了点头,对张诚的提醒表示感谢,随后再次拱手作揖,道:“公公教诲,卑职铭记于心。
时辰不早,卑职还需速速赶往目的地,以免误了皇差。请公公见谅。”
言罢,王伟不再停留,转身疾步而去,只留下张诚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