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定洲收到近期朝政重大政务情报时,他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海量的政务,给震撼到了。
他总算明白,皇帝为何正式掌权后,就没有再有新的皇子诞生了.
因为!
根本!
没时间!
处理个人问题!
光是国事,就能累死他了!
诸如处理:来自边境的威胁,自然灾害,世家圈地,人丁税赋,贪污腐败,权力斗争,律法制度政改等等。
内忧与外患,外交与内建,重重重压之下,但凡是明君,都难以抽出时间,去浪费在后宫。
黄定洲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情报,从边境的威胁上看,有五处是值得关注和防范的。
北狄:当年碎叶城之战,击败了突厥沙凋基可汗,突厥在沙凋基可汗死后,晋彻底统一西域。
大部分突厥子民,西迁,成为晋民。
突厥残余势力继续往北迁,分裂成东突厥和西突厥,东突厥和西突厥虽然面上不合,但是,近几年来,他们开始频频骚扰晋边境,意图进晋边城烧杀劫掠。
黄定洲毫不怀疑,他们双方已经联手了。
西戎:泥婆罗虽然年年向晋朝贡,对晋称臣内附。
但泥婆罗内部势力,对晋的态度却是两极分化,对晋友好的是当今的泥婆罗王普里特,只是如今泥婆罗王普里特年事已高,一旦继任者无法压下泥婆罗内部,或者继泥婆罗分化内乱是必然的;最坏的结果是继任者是对晋不友好的派系……
不必一一赘述,就能明白,泥婆罗未来的发展演变,势必会影响到与大晋王朝的关系。
除非彻底将泥婆罗打服,否则,无法根治这个问题,只能进行平衡。
接着看波斯,如今波斯内部,各教之间的势力之争,已经白热化,而波斯的东面与北面,又常年处于战争状态。
黄定洲有理由怀疑,波斯东境与北境的战争根源,是因为能源争夺。
……
如今,问题已经摆在桌案上,要处理,却很难。
黄定洲自认为自己没有治国的才能,他能入手写出答案的不多。
这其中涉及了太多的势力平衡权术,只光凭这些粗糙的情报,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治理方针,根本是天方夜谭。
这一夜,黄宅书房的烛火通明,直到天亮。
黄定洲通宵一夜,都没有感觉到睡意,处于高速运转的大脑,让他处于振奋状态。
眼前的问题无法解决,但,云县的政务,要处理却很容易。
黄定洲不打算休沐歇息,准备直接去县衙应卯。
跟在黑麦后面的波本,看一夜没睡还神采奕奕的黄定洲,忍不住问黑麦:‘你确定要让郎君继续去应卯?’
跟着熬了一个通宵的黑麦,看了眼睡饱喝足的波本,没有说话。
他只是个仆从,从不干涉郎君的抉择。
波本默默在心里给黑麦记了一笔,是时候,踹掉黑麦,让他晋升当黄宅大管家了!
黄定洲用完早膳,直接前往县衙,他刚进室内,就听到了谢主簿离谱的大笑声。
谢主簿正因为崔录事帮他解决了那堆卷宗而高兴不已,增加了这些卷宗内的数据和情报,他就能选出,最适合的商贾,接手接下来的水车推广。
他为了这事,已经忙前忙后,一个多月,眼看着马上就要解决难题了,他兴奋到不行。
崔录事听到谢主簿称呼他为【左膀右臂】时,心中偷了,这种感觉太爽了!他只是整理了旧卷宗,提炼重点内容,做成图表而已。
不要太简单!
谢主簿见黄定洲这么早就来应卯了,十分意外,他拿着最新挑出的五家,呈递给黄定洲。
“黄县令,这五家虽然最符合您的要求,但是,主事人的经商手段不行,家底也吃不下水车推广。”
黄定洲翻阅起这五家的情报资料,“再挑几家,背景没那么复杂的,中层左右的商贾出来。水车推广之事,不能一家独大,最好多家合作。他们有矛盾争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关系太好,最终自成一派势力,这样一来,日后必成会成祸害。”
黄定洲看完这五家全部的资料,发现这几家虽然在云县根基很深,但是,有个小问题,他们之所以利益链断层,都是因为新的继承人,经营不善导致的。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恰巧的巧合。
看看这标签:
新的继承人。
清白的家世背景。
同样的经营不善。
要不是水车推广之事,是他到了云县才临时起意,就按照这情报内容,他都能怀疑,有人在针对他下套了。
黄定洲看向一旁埋头重新整理情报的谢主簿,温和道,“谢主簿,和这几家,雷同的还有哪几家?将他们的情报资料,都给本官。”
谢主簿虽然忙碌,但是这些资料都是整理过的,相同、符合黄县令要求的商贩资料,自然都归档在一起了。
他对一旁候着的崔录事说道,“崔录事,这叠文书给黄县令送过去。”
崔录事正处于兴奋状态,手脚利落,眉开眼笑地抱起谢主簿所指的那叠文书,送到黄县令桌案上。
“黄县令,这些都是您要的文书,卑职给您送来了。”
黄定洲在思考,是全晋各地的商贾势力分布都这么复杂,还是因为云县的特殊性,导致的?
他自从上任后,就一直在清理云县的势力。
至今为止,虽然颇见成效,但他还是有些摸不清,这背后下注的赌徒有多少。
思及此,他就想到了治理地方和治理国家,其实也是一个道理,由小见大。
云县的腐败根由很多,但,归根到底,是上层对下层的势力渗透和利益争夺导致的。
自然灾害可以进行灾前治理和灾后救援,这倒是不难。
世家圈地是历朝历代难以避免的难题,根源在于世家,基于目前大晋王朝的国情,要根治很难,需要徐徐图之。
人丁和税赋也是如此,想要增加人口和税赋,就避免不了安稳的环境和发达的经济,想要施恩,又不得不对特定地区进行免税。
发展农耕、经济、军事、文化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这样细细思考,回旋镖,又回到了目前云县的问题来了。
黄定洲下定决心,先在云县做试点,将云县治理成全晋最强的县,有了这个招牌在手,想要推广到全国各地,那就不难了。
他决定用阳谋,用利益,去化解目前的内患。
黄定洲审理完手中全部的资料,确定这几家商贩的确有问题,他抽出了典型的三家,准备亲自上门探查。
苟课税和韩典史并肩而行,刚来应卯,就发现黄县令带着崔录事,准备外出。
他们不好意思地推到一旁,让黄县令他们先走一步。
苟课税和韩典史互相对视一眼,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这么早来应卯!?
他们今天都提前半个时辰来了,结果,还是最晚的!
苟课税见黄县令已经走远,连忙拉住一旁值守的衙役,问“黄县令他们几时来应卯的?”
当值的衙役,“黄县令是五更天来的!谢主簿和崔录事他们熬夜通宵到现在,还没下值呢。”
苟课税:“???”
他陷入了震惊,最近有公务这么忙吗?除了日常公务,他记得最近重点要处理的就是【建造水车】这事了吧?
苟课税怀疑人生了。
韩典史拍了拍苟课税的肩膀,“走吧。”
苟课税见韩典史一点都不慌,他是觉得位置坐得太稳还是背靠家族没在怕的?
苟课税叹气,“韩典史,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韩典史,“说什么?左右重要大事,在下不过一个典史,插不上嘴,小事也帮不上忙,在下能做的就是做好本分。”
苟课税,“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会不会太不上进了?”
韩典史,“不瞒你说,在下是打算在云县养老的。”
苟课税:“!!!!”
特么!
他有一句脏话要说!
谢主簿见苟课税和韩典史站在门口当人柱挡光,十分碍眼,“喂,你们两个!”
苟课税听到谢主簿的声音,十分狗腿地跑过去,“谢主簿,可是有什么要卑职为您效劳的?”
谢主簿扔下手中的毛笔,冷笑,“本官倒是没有,你应该问问你的直属上峰黄县令和乔县丞。”
苟课税讪讪地笑了笑,“多谢谢主簿提醒,卑职一定,一定。”
韩典史看苟课税拍马屁没拍上,忍不住对他的行为翻白眼,真是没救了!
正在这时,乔县丞也赶来应卯了,他见室内只有谢主簿他们三人,爽朗地朝他们打招呼,并开玩笑道,“幸好乔某今日提前来应卯,乔某终于不是最后一个到的。”
韩典史一腔的嘲讽终于有地使了,“乔县丞,您今日还就是最后一个到的!黄县令五更就来了,谢主簿和崔录事他们通宵到现在,还没下值。啧。”
不是他无聊到要嘲讽,实在是,憋得慌!
明明前段时间,大家应卯下值都那么准时,结果没保持多久,一个比一个能造作,现在谢主簿和崔录事都牛逼到通宵处理公务了,这让他这等不入流的末位官员,可怎么混!?
跟着一起通宵吧,实际上没那么多活干,留下来没事干,岂不是当靶子吗?
要是比上峰先走,或者晚到,又显得他这等不入流的末位官员不会看眼色!
主动帮忙做职务之外的事情吧,又得不到简单的工作分派,复杂的,又因自身能力有限,也处理不了!
在这样下去,他干脆抢了衙役的工作,在门口站着值守了!
韩典史想到这里,只想骂娘!
乔县丞倒是对韩典史的吐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拍了拍韩典史的肩膀,“早,韩典史!”
他挨个打完招呼,就镇定自若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半点,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而心怀负面情绪。
苟课税看了看埋头处理文书的谢主簿,再看看悠闲喝茶的韩典史,感觉很操蛋!
他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处理今日的公务,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眼看着时辰还早。
忙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闲下来以后,感觉哪哪不对劲,坐如针毡。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跑去乔县丞跟前,“乔县丞,卑职现在忙完了,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打打下手的吗?”
乔县丞有点意外苟课税今日这么客气礼貌,他双手抱胸,一脸怀疑地打量苟课税,扬了扬下巴,“说吧!你都干了什么亏心事!”
苟课税感觉无比尴尬,干巴巴地谄媚笑道,“啊哈,没有没有亏心事,就是想为您分忧一二,呵呵呵。”
乔县丞挑眉,根本不信!
苟课税见对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解释,瞬间摊牌了,“好吧,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这课税的公务就那么点事情,除了特殊日期,其他时候都算是悠闲,但是,大家这么忙,我这个当课税的竟然游手好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
乔县丞被苟课税的反应笑死了,“别多想,以后你有得忙的。”
他说的是实话,前期调研,苟课税插不上手,但,一旦水车推广开始了,涉及税赋方面,就是重头戏了。
……
另一边,黄县令和崔录事,离开县衙后,就来到了商贾名单上的黎宅。
他们到黎宅的时候,黎宅正好在办丧事。
被黄县令怀疑的黎氏新继承人死了,就在昨夜。
据说是酗酒而亡。
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黄县令怀疑,此人是被谋杀的!
负责主持丧事的是,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已经身怀六甲。
面对黄县令的问话,这黎家二房的孙媳妇一问三不知。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拿着手帕,抹了抹眼泪,“黄县令老爷,民妇实在不知,民妇嫁入黎家至今,还不到半年。民妇新婚一个月,就诊出有孕,原本是一桩喜事,却不想,祖母得知喜讯,竟喜丧了。没过多久,民妇的丈夫和大伯公,为了一桩生意,亲自押送货物去江南,却没想到,遇到山匪,再也没有回来。”
她虽红着双眼,神色沉重悲痛,但那双眼眸却依旧带着坚强和倔强。
“之后,大房便提出要分府,他们看在民妇怀了黎家血脉的份上,没有亏待民妇,按照家规,将黎宅一分为二,建高墙为界,财产也是对半分。民妇平日住在东边,另开了宅大门。大房他们都住这西半宅。”
“原本都好好的过日子,却没想到,西宅这边管家,昨夜慌张地跑来民妇,说大房一家用了晚膳就,就都不好了……”
她带着黄县令到了厨房,命仆婢将黎家大房昨夜用的膳食,端出来,让黄县令检验。
“民妇自从分府之后,就不曾来过这里了,一来是身体不便,二来是为了避嫌。不瞒黄县令,您来之前,民妇就怀疑有人下毒,偷偷用银簪验毒,但,奇怪的是,没有验出来。”
黄定洲看到这十几道菜,有大半都是河豚做成的。
“这些菜是谁做的?”
听到这问话,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让身边的贴身女婢,去将门口的厨师带进来回话。
负责掌勺的厨师,是黎家的家生仆从,因他们一家忠心且三代人都在黎家,被主家允许用黎姓,脱离贱籍,从厨师这一代开始,就算是良籍了。
黎厨师一进来,就跪到黄县令跟前,给他磕头,“回黄县令老爷的话,郎君自幼便喜欢吃鳆鱼,只是老祖宗在世的时候,勒令郎君不准多食用,自从老祖宗去世后,郎君便嘱咐友人,回来时帮他捎带鳆鱼,一开始郎君还算节制,一个月吃个三四回,昨夜不知郎君受了什么刺激,非说要宰杀了全部鳆鱼,做一桌子的鳆鱼酒席。小的劝不动,只好听从郎君的话,将八条鳆鱼全杀了。”
“这鳆鱼从杀鱼,到下锅,都是小的一手包办的,不假他人之手,小的敢保证,这鳆鱼的毒素已经剔除干净了。”
黎厨师生怕黄县令他们不相信,还主动对天发毒誓。
“小的敢对天发誓,这些鳆鱼已经完完全全被剔除了毒素,郎君他们遇害,必定是有人下毒谋杀!”
他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向黎家二房的孙媳妇,眼中带着杀意和愤恨。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气得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她指着黎厨师,“你,你又怎么敢保证这些鳆鱼已经完全被剔除了毒素!?”
黎厨师冷笑,“因为小的每道菜,都事先试毒了!要是膳食有毒,那先被毒死的必定是小的!”
他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回禀黄县令,自从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嫁入府后,这才不到半年,黎家能主事的人,就接二连三地出意外去世,小的认为,这必定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谋杀!”
在一旁候着的管家听到这话,当即跪了下去,“黄县令,这,这事,这只是他的猜测,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如今身怀有孕,受不了审讯,还请黄县令开开恩……”
黎厨师对管家的行径不耻,讥笑不已,“管家你可真是吃里扒外,郎君和老祖宗在世时,怎么对你的,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你非但不为他们伸冤,还想掩盖……启禀黄县令老爷,小的怀疑,这毒就是管家和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联手下的!”
管家煞白了脸,神色复杂,指着黎厨师,手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这个蠢材!”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够了!是民妇之过!是民妇压着仆婢,不让他们去报官的。”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在女婢的搀扶下,缓缓地跪了下去,“黄县令老爷,民妇知道,您必定会彻查到底,只是,这案子,能否延后再开堂审理。”
黄定洲,“……”
黄定洲对他们的内部争端不感兴趣,他指着管家,“昨夜负责服侍死者左右的仆婢在哪?”
管家,“回禀黄县令老爷,是紫河和蓝溪,奴这就喊他们进来。”
紫河和蓝溪进来后,就规矩地跪下,恭敬地回答黄县令的问话。
黄县令问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主子毒性发作,又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先回答的人,是紫河。
“回黄县令老爷的话,郎君是亥时三刻开始发作,奴立刻就一边找人去医馆找大夫,一边去让人去将此事告知夫人,却没想到,亥时正,郎君就不行了,奴发现郎君没气了,便跑着要去找夫人,半路上却遇到一脸惶恐的蓝溪,蓝溪说夫人和小娘子也都去了。”
他说完这番话已经是泪流满面,揪着胸口,悲不自胜。
蓝溪在紫河回完话后,便接着,回禀,“婢子在得到紫河的指令后,便立刻前去正院找夫人,进门就看到夫人和小娘子,倒在地上,并且地上有呕吐物,她们二人都面部肿胀,酒气很重,婢子伸手去摸,发现夫人和小娘子浑身冰凉,都是汗水,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了恐惧和害怕,“婢子太害怕了,吓得直接往外跑,在长廊上遇到了紫河,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管家听到这里,便补充到,“奴去医馆请了大夫回来,那会儿已经快亥时末了,大夫来了,检查了以后,说是太迟了。”
黄县令挑眉,这些仆婢,竟然将时辰都记得这么清楚,是办事妥帖还是故意为之?
黄县令微笑着看向他们,开始针对性地提问与时辰相关的问题,从厨师的杀鱼开始,到上菜,再到死者吃第一口河豚肉、喝第一口酒的时辰等等。
他意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些黎宅的仆婢,完全让他另眼相待,各个都对时辰相当敏感,全都答得上来。
简直比提前背了答案,还要精准。
这可能吗?
一个人有这样的才能,他相信。
两个人有这样的才能,他将信将疑。
在场涉案全部仆婢都有这样的才能,他完全不信!
黄县令看向一旁跪坐得很难受的黎家二房的孙媳妇,“你又是几时收到消息,几时从出东宅大门,几时入了西宅,几时决定不报官,几时决定开始办丧礼,几时给死者殓尸入棺,几时布置灵堂?”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听到这一连串的问话,一时间茫然无措,她看向其他人,西宅的仆婢无人搭理她,而她的贴身女婢也茫然四顾。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顿时觉得相当无助,仔细梳理了记忆,还是想不出来。
她只好摇了摇头,“民妇,民妇记不清了,民妇收到他们酗酒而亡的消息,太过震惊,没来得及关注时辰。只记得进了西宅,听到了打更的,敲响了三更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