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萧九龄果然收回了视线。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俯首犁地的老黄牛,内心十分的纠结。
有了翻地的利器,却要提防梁国因此效仿开荒之举。
“简尚书,你有方法让曲辕犁,不落入敌国之手,襄助敌国实力吗?”
萧九龄抬起左脚脚尖,踩在了草图的犁床上。
根本没考虑过这一点的简海诚,急忙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然后,在萧九龄和程彧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臣刚才说过了,不论是直辕犁还是曲辕犁,构造精巧却十分的简单,因此,只要它出现在田间,有懂行的人看一眼。”
“根本不需要图纸,就可以仿制成功。”
程彧对此是深有体会。
毕竟他这个外行人,虽说照本宣科,但画曲辕犁的草图时,也是照着直辕犁的实物改出来的。
别国想要仿制,只要派一些记忆好的探子,看着曲辕犁犁半亩地,结构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毫无秘密可言。
“可惜了。”
萧九龄用脚尖抿着地上的草图。
简海诚看懂了陛下的意思,他不想埋没如此助农利器,急切的询问:“陛下说的他国,指的是哪国?”
萧九龄和程彧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轻轻摇头:此事不宜再让更多人知晓。
而简海诚看出一些端倪,不等他继续追问。
就听萧九龄叹了口气,用商量的口吻问他:“一年后再推广曲辕犁,会影响开荒的进度吗?”
有分期卖地的相关国策在,当然是不影响开荒进度的。
但简海诚还是觉得,把曲辕犁束之高阁,浪费了。
思来想去,向来爱打退学鼓的简海诚,这次还是主动争取了一下。
“敢问陛下,提防他国学去的他国,是南边还是北边?是平地还是丘陵?”
萧九龄再次和程彧对望了一眼。
简海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陛下和文和老弟怎么老是眉来眼去的?
没等他往深处想,程彧出声答复:“是为了提防南边的梁国,效仿我们开荒种粮,如此一来,我们多出来的粮食,就没办法高价卖给梁国了。”
“程爱卿说得对。”
距离萧九龄下旨全国穿梁国的缟布,已过去大半个月。
简海诚一直对这道旨令不太明白,此时听说大周要卖给梁国粮食,恍然大悟。
“原来陛下下令穿缟布,是为了与梁国互市,买他们的布,卖他们的粮。”
“嗯……简爱卿说得也对。”
萧九龄只能昧着良心夸了一句。
不料,得到她肯定的简海诚,当即释然一笑。
“陛下大可不必担心梁国学会用曲辕犁,首先梁国的国土,多处于丘陵地带,所以他们擅长种植各种树木。”
“曲辕犁只能促进翻土的效率,但是梁国在翻土前,还要开荒,他们开荒可不像我们一样,随便找块荒地把鲜土翻出来就行。”
是吗?
萧九龄回想着以前在边境时的情况。
可惜她当时只顾着行军打仗,不是在杀敌就是在杀敌的路上,还真没留意过梁国的风土人情。
“陛下,你们请随我来!”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凭空想象的,简海诚带着两人,走到了一座山包的半山腰。
站在半山腰往下看,翻新的土地是一片沃土,即将变成良田。
“梁国的丘陵地势比我们站得还要高,在山上开荒难度大还有危险,我们开荒需要挖土,他们则还要再经过一道填土。”
填土?
“就是把土从山下挖上来,覆盖到石块上去,不然,只是单纯的依靠山上的土壤,只够种树种草,无法深耕细作。”
“因此他们的耕地比我们少了许多,这才不得不发展林木业,还有与之配套的纺织业,用这些来换取粮食。”
听完简海诚的分析,萧九龄喜上眉梢。
也就是说!
曲辕犁在梁国的丘陵没有用武之地!
而梁国的平原耕地,早已固化,不必担心因为曲辕犁的问世,增加种粮面积。
“简爱卿,你速速督促工部的匠作司,全力制作曲辕犁,尽早推广开来!”
“是!陛下!臣这就回京!”
简海诚屁颠屁颠地跑下山,没跑几步,一个趔趄站住脚,又急忙跑了回来。
“文和老弟,还没问过你,这犁它怎么称呼?”
“就叫曲辕犁吧。”
延续直辕犁,且通俗易懂。
关键是叫同一种名字,记不混。
“此具的制造者,就写文和老弟你的名字了。”
简海诚也不等程彧回复,揣着肚子里的坏水,掉头就往山下跑。
“写了文和老弟的名字,天下人皆知文和老弟擅制器!”
“有机会就把文和老弟弄进工部来指点一番,他可是当工部尚书的好料子!”
程彧没听见简海诚打的什么算盘。
但萧九龄耳力过人,听到简海诚的话,莞尔一笑。
“陛下笑什么?”
“爱卿你可真是一个香饽饽。”
不光简海诚想让程彧去工部,李建业还想让程彧去户部。
而她,要不是知道程彧生性散漫,都想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六部的所有事宜。
然后破格提拔成右相,顶上杨恪以前的位置。
“我没从陛下的言语间听出夸奖来,总感觉听到了有人拨弄算盘的声音。”
面对程彧的调侃,萧九龄脸上的笑容加深。
她看了一眼上山的路,提出邀请。
“来都来了,不如爱卿陪朕爬上山顶赏风景?”
“陛下,简兄挑的这座山很高,一上一下少说要爬半个时辰。”
“爬不动了朕背你?”
萧九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程彧赶紧摆摆手,转而指着萧甲申。
“怎敢劳烦陛下背我,让甲申兄来就行了。”
萧甲申无语了。
陪陛下登顶没有我,背人出苦力让我跟着?
也就是大人敢这么说,换个人的话,我一定把人踢下山去!
“好,那就让萧甲申背你。”
萧九龄的命令,让萧甲申立即站得笔直。
“谨遵陛下圣谕!”
君臣一行不紧不慢地开始登顶。
隔壁山头上。
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在树林间穿梭游移。
不多时,皇甫镇的一家客栈后院,有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南方。
……
梁国,定都。
长公主府,贤才阁内。
身材珠圆玉润,穿着红黄相间,鲜艳宫装长裙的吴锦绣,不急不慢地穿过十七幅高悬的各国贤才画像。
最终,她站在杨恪的画像前,惋惜地叹了口气。
“唉!杨郎,你答应过我,从大周辞官,处理完诸事后,来我梁国当右相。”
“不曾想,却死在了大周新帝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谋士手上。”
“我为了替你出一口恶气,还搭上了吴圭和三位勇将的性命,斡旋多日,也没平息此事。”
吴锦绣将脸贴在画像上,柔声低语。
“我一下子痛失了四个家族的支持,还被皇弟嘲笑计不如人。”
“杨郎你说,这笔账,我要算在谁的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