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县,县衙公堂。
此时,这公堂已然失去了往昔的威严庄重,众多房屋被大水冲毁的百姓在此得到了安置。
“包县令,这公堂乃是县衙庄严肃穆之所,百姓们若长期在此安身,恐怕多有不妥吧?”望着公堂中已然熟睡的百姓,方申眉头紧皱,面露难色,压低声音轻声询问道,还忍不住搓了搓手。
包勉眉头紧锁,缓缓踱步于公堂之中,目光中满是忧虑,嘴唇紧抿。他望着那些疲惫不堪、在这临时居所中寻求一丝安宁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让百姓居于公堂绝非长久之计,可眼下又能如何?房屋尽毁,若不给予他们一处遮风挡雨之地,又怎能心安?
“方县丞,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如今这状况,你让我如何忍心将这些无家可归之人赶走?况且这县里各级学堂已经人满为患了。”包勉长叹一声,声音中饱含无奈与心酸,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申沉默不语,他心中明白县令的难处,可县衙的规矩也不能不顾。一时间,两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而公堂中的百姓们依旧在沉睡,他们不知道,为了他们的安身之所,县令和县丞正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文青云手里捧着册子疾步走入公堂。当他踏入公堂的那一刻,心中想着绝不能吵醒正在休息的百姓们,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包勉和方申面前,压低声音道:“启禀包县令,方县丞,卑职带领柳书吏和郭押司已然将本县受损情况和百姓伤亡统计完毕。本县被大水冲毁房屋共计三十间,所幸的是百姓们无一伤亡。”文青云边说边轻喘着气,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文青云话音刚落,包勉和方申那原本紧绷着的面容总算舒缓了些许。
包勉长舒一口气,感慨道:“这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房屋损毁尚可以重建,只要百姓安然无恙,咱们这心也就踏实了许多。”说着,他用手抚了抚胸口。
方申紧接着说道:“是啊,接下来咱们得尽快制定出重建房屋的方案,让百姓们早日有个安稳的家。”方申说着,目光坚定地看向包勉。
文青云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二位放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共渡此难关!”
正当包勉准备和方申与文青云商讨后续事宜之际,只见南宫清雪在锦瑟的陪伴下款款来到公堂。“夫君,妾身不忍百姓们忍饥挨饿,想让包墨他们在这县衙门口搭建粥棚,用以接济百姓,夫君意下如何?”南宫清雪一脸关切,眼神中满是温柔。
包勉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说道:“娘子此举甚善,真乃心怀百姓之仁善之举。”说着,握住了南宫清雪的手。
方申也赶忙拱手附和道:“夫人贤德,此计若行,定能解百姓燃眉之急。”
文青云则一脸钦佩,连忙说道:“夫人宅心仁厚,卑职愿全力协助此事。”
南宫清雪轻抿朱唇,微微欠身道:“多谢诸位夸赞,妾身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只盼能助百姓度过这艰难时刻。”
“文主簿,你即刻拟定告示,就说县衙为接济受灾百姓,决定于县衙门口搭建粥棚,凡受灾百姓皆可领取。另外这熬粥一定要厚粥,切不可缺斤短两,筷子插入粥中立而不倒,若是筷子浮起,本官严惩不贷。”包勉随后转身,神色严肃地对身边的文青云语重心长道,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文青云郑重应道:“包县令放心,卑职定当不辱使命,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包勉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此次救灾,关乎百姓生死存亡,吾等定要齐心协力,不可有丝毫懈怠。”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包县令教诲!”
公堂之上,气氛庄重而又充满希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众人紧紧凝聚在一起,为了百姓的福祉而全力以赴。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包勉长叹一口气,他暗自思忖:“这次所遇,将是自己上任以来最大的挑战。”
“启禀包县令,有钦差大臣到了,钦差大臣让包县令前去迎接。”包勉在公堂随便找了一块空地,正要坐下稍作歇息,便看到江樊匆匆忙忙地前来禀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包勉心头一紧,眉头微皱,说道:“这钦差大臣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这公堂之上百姓还在休息。”话虽如此,他还是赶忙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江樊紧跟其后,焦急地说道:“包县令,这两位钦差大臣正在县衙门口,包县令可要小心应对啊。”
包勉神色凝重,回应道:“本官自会谨慎行事,你且随我一同前去。”
来到县衙门口,只见两顶华丽的轿子停在那里,周围簇拥着钦差卫队。那卫士个个身着鲜亮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犹如璀璨的星辰。他们身姿挺拔,手持锋利的长枪,枪尖寒光凛冽,令人不寒而栗。整齐的步伐落地有声,仿佛能震碎脚下的石板。他们神情肃穆,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四周,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当真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下官余杭县令包勉,恭迎钦差大臣!”包勉见状,忙趋步走到两顶轿子前,躬身作揖道,额头上已有细微的汗珠。
只见两个卫士将轿帘掀开,从轿子中走下来一瘦一胖两位官员。那瘦的官员,身形似竹竿,面庞清瘦,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犹如狭缝,透着犀利的光芒。他头戴展翅幞头,那幞头的带子在风中微微飘动,身着绯色圆领公服,更显身形单薄。
而那胖的官员,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圆滚滚的脸上堆满肥肉,几乎看不到眼睛,只留两条细缝。那胖脸上油光发亮,仿佛能滴下油来。他同样头戴展翅幞头,只是在他硕大的脑袋上显得有些局促。身上的蓝色圆领公服被撑得紧绷,似乎随时都会裂开。
那瘦的官员看见包勉,脸色阴沉,沉声道:“本官乃是工部侍郎杜平,而这位乃是都水监判监事许固。”杜平向包勉介绍了各自姓名,随后又目光锐利地紧盯着包勉,语气严肃地道:“包县令可知我等因何事而来?”
包勉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道:“下官想来,定是官家派二位前来彻查水患之案吧?下官已然收到书信,南宫侍郎让下官全力协助。”
杜平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包勉,冷冷地说道:“既已知晓,那便莫要耽搁。速速带我们去查看水患灾情,若有半分隐瞒,定不轻饶。”
包勉引领着杜平和许固进入县衙,当二人踏入公堂的那一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
“包县令,这公堂……?”许固看着熟睡中的百姓,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包勉问道。
包勉轻叹一声,解释道:“回许监事,此次水患来势汹汹,众多百姓的房屋被无情冲毁,以致他们无处安身。这公堂也只好暂且收留一些受灾百姓,让他们能有个遮风挡雨之所,得以休憩片刻。”说着,脸上满是无奈。
杜平微微皱眉道:“为何不将百姓安置在县里学堂?这公堂乃是县衙最庄严之所在啊?”
包勉连忙拱手答道:“杜侍郎有所不知,如今县里各级学堂早已人满为患,实在无法再容纳更多百姓。县衙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还望杜侍郎见谅。”
杜平听了,眉头渐渐舒展,神色稍缓道:“包县令,你能在如此艰难之境,竭力为百姓谋安身之所,足见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和担当之勇。虽行事有所不妥,但也是出于无奈,且念你一心为百姓着想,此乃难能可贵。”
许固也附和道:“是啊,包县令在这般困境中能如此作为,实乃百姓之福。”
包勉谦逊地说道:“杜侍郎,许监事过奖,下官只是尽分内之责,不敢居功。”
杜平拍了拍包勉的肩膀说道:“包县令,本官刚刚在县衙门口看见有人在搭建帐篷,这又是所为何事?”
“回杜侍郎,只因下官娘子南宫清雪不忍百姓挨饿,向下官建议在县衙门口搭建粥棚用以接济百姓。”包勉再次拱手作揖道。
杜平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说道:“哦?竟是清雪侄女所为?许监事,不如我们去看看这粥棚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众人一同来到县衙门口,只见工人们正忙碌地搭建着粥棚,锅碗瓢盆等器具也在陆续摆放。
杜平环顾四周,问道:“包县令,这粥棚预计何时能够启用?”
包勉回道:“回杜侍郎,不出意外,明日便可启用。”
许固点了点头,说道:“甚好,不过这粮食供应可得跟上,切莫让百姓空着肚子。”
包勉应道:“下官已开了官仓暂时先用官粮,又向本县富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其捐赠了粮食。”
杜平听闻此言,先是一惊,眉头瞬间紧皱起来,神色中透露出浓浓的担忧,说道:“动用官粮,此乃大事,万一后续……”话未说完,他又缓缓地舒展开眉头,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接着道:“但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能解百姓的燃眉之急,也算是当机立断的果敢之举。”
许固则不停地来回踱步,双手背在身后,沉思片刻后说道:“包县令,你怎能私自开官仓动用官粮?万一官家追究下来,你要如何承担此等罪责啊?”
杜平点了点头道:“官家曾有圣旨,全国各地设有战备粮仓,系为一旦有战事征伐,供将士所用。未经奉旨,不得擅自开仓,违者以抗旨论罪。此一圣谕,你可知晓?”
包勉躬身施礼道:“下官知晓。”
许固在一旁附和道:“既然知晓,却又为何明知故犯?”
包勉朗声道:“请恕下官愚昧斗胆,有几个问题请教杜侍郎和许监事。”
杜平闻听此言,正色道:“你且说来。”
包勉道:“敢问二位,朝廷所谓战事征伐,其因可是为了保朝廷社稷?”
杜平道:“此乃当然。”
包勉又道:“杜侍郎,目前可有征战?”
许固在一旁补充道:“没有。”
包勉道:“战乱为人祸,水患严重为天灾,无论天灾人祸,其受难者皆为百姓。如今河道堵塞,洪水泛滥成灾,余杭县百姓们失其家园,流离颠沛,为人夫者不能让妻儿饱腹,为人父者不能护佑子孙,人人嗷嗷待哺,家家无米可炊。请问二位,如此惨状,与战乱又有何异?包勉忝为一县之令,职责在朝廷,然而责任在地方。灾民之惨状,血泪斑斑,下官于心不忍,于情更是不堪承受。几番斟酌,反复思量,灾民已沦为饥民,若是拖延时日过久,饥民必定成为乱民。所以下官只好通权达变,先开粮仓拯救灾民于饥馑之中,再向朝廷奏明请罪,承担应得之责。”说着,包勉的眼中已满是坚定。
听完了包勉的话,许固和杜平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与钦佩。他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县令竟有如此气魄。
杜平缓了缓情绪,眉头微皱,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道:“包县令,你此言虽然在理,可是……”
包勉再一次躬身施礼,神色坚定,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道:“这一点下官明白。人人皆知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句话,不过,‘忠’字有真忠与愚忠之分。天下者,乃官家之天下;百姓者,乃官家之子民。我朝一直推行仁孝之治,若舍我一人之身家性命,便能救千万官家之子民,于职责虽有亏欠,于内心却毫无愧疚。别说是问斩之罪,哪怕是凌迟碎剐,包勉也坦然受得。”
许固闻言,连忙拱手,脸上满是敬佩之色,激动地说道:“包勉,你这番话,要让天下多少为官之辈羞愧万分!世风已然日下,利之所向趋之若鹜,义之所存视若无睹,若要他们有半点担当,半点作为,则又避之若浼。如你这般,淡泊明智、透彻清醒,忠心为国之官员,已是凤毛麟角,许固佩服之至。”
杜平走上前,拍了拍包勉的肩膀,感慨道:“包县令,你这番大义,我等自愧不如啊。但此事关乎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包勉直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他们,说道:“二位,包勉心意已决,还望能得到二位的支持。”
许固点了点头,说道:“包县令放心,你一心为民,我与杜侍郎定会在呈报朝廷之时,为你开脱。”
杜平也应和道:“是啊,包县令,你且先安心救灾,其他的事,我们自会斟酌。”
包勉再次拱手道谢:“多谢二位,包勉定不辜负二位的期望。”
三人站在那里,气氛凝重而又充满敬意,他们深知,面前的这个难题,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勇气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