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气氛肃穆。王信稳步上前,双手郑重地送上一幅字。那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笔法精妙绝伦,十分之好。然而,当众人的目光聚焦于字的内容时,却皆被那骇人之语所震惊。王信微微抬眼,看着李太后和皇帝正凝视着这幅字,神色凝重。他稍作停顿,而后开口说道:“启禀太后、陛下,此乃臣东南巡视之时,偶然瞧见一位诗人所作。臣观其言辞恳切,寓意深刻,便将其记录下来,为供太后、陛下御览,臣思索多日才壮胆放言。”
言罢,王信清了清嗓子,随即大声朗读起来:“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两肢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但愿世间无饥馑,百姓安居乐未央。菜人哀歌传千古,警示后人记灾荒。”那声音在朝堂之上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敲击着众人的心灵。太后微微皱眉,皇帝则陷入沉思,满朝文武皆神色各异,被这悲怆的文字所触动。
霍明此时面容坚毅,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王元帅既有如此壮举,那臣下也断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说罢,他目光如炬,扫视四周,接着高声喊道:“来人!速速扒去老夫的朝服,摘去老夫的顶戴。”
霍明双手颤抖着举起千里饿殍图,那画卷在朝堂的肃穆氛围中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他的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烁。
他的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烁。“太后,陛下!请看这千里饿殍图。臣每观此图,心如刀绞。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他们曾经也是勤劳善良之民,如今却在饥饿与困苦中挣扎。臣今日脱去朝服、摘下顶戴,便是以罪臣之身,冒死进谏。” 霍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太后慈悲,陛下圣明,恳请怜悯万民,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啊。如今灾荒肆虐,民不聊生,若再无救援之举,恐生大乱。臣愿肝脑涂地,为陛下、太后分忧解难,只求能让百姓有一口饭吃,有一处安身之地。”
当那幅千里饿殍图在朝堂之上缓缓展开,一股沉重而悲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画卷之上,荒芜的大地一望无际,干裂的土地仿佛在诉说着长久的干旱与苦难。处处是破败的村庄,残垣断壁间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目光所及之处,饿殍遍野。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的面容扭曲,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质问命运的残酷。有的饿殍紧紧相拥,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寻求着一丝温暖和安慰。
衣衫褴褛的百姓在荒野中艰难前行,他们脚步虚浮,摇摇欲坠。老人拄着拐杖,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无助;妇女怀抱着瘦弱的孩子,孩子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微弱的哭声仿佛是对生存的最后挣扎。
远处,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饿殍间徘徊,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天空中,乌云低垂,仿佛也在为这片土地上的悲惨景象而哀伤。
整个朝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幅千里饿殍图所展现的惨状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太后的眼中泛起泪花,皇帝的脸色铁青,满朝文武大臣们无不面露悲戚之色,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悯与愧疚。
满朝大臣齐齐跪下高呼:“太后,陛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啊。”李太后看着千里饿殍图,又看着王信誊写的菜人哀,当即下令,调集皇粮,发往广东赈灾。
退朝之后,霍明、王信以及董熟三人缓缓并肩而行。王信神色敬重,伸手稳稳地扶着霍明,诚挚地说道:“舅舅大义凛然,竟敢献上千里饿殍图,此等壮举,实乃令人钦佩。如今百姓得以获救,这真是舅舅的大功啊。”
霍明微微摇头,目光慈爱地看着王信,缓缓说道:“不,老夫哪里有什么功劳。真正使得百姓得救的,是王大元帅你从东南誊写而来的《菜人哀》。那字字泣血的诗句,触动了太后与陛下之心,才让百姓有了一线生机。”
霍明稍稍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接着感慨道:“这《菜人哀》写的是崇祯帝之时,妻子卖身为肉,只为换钱救丈夫。先帝在位十九年仅有一灾,可如今却是连年闹灾。今年北地遭灾,来年南地又起灾祸,这让百姓如何生存啊。”
董熟微微皱眉,神色凝重地说道:“舅舅,夫君,不仅是陆上闹灾,近年海上也灾祸不断。战舰屡屡遭受台风、海啸所伤,几乎每艘舰上都能看到台风海啸留下的痕迹。这海上的灾难,也让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
“崇祯皇帝之时,整整涝了九年,又旱了九年,那等艰难困苦之景,如今看来,极易重蹈覆辙啊。”霍明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之色,声音中也满是沉重。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那可能出现的可怕后果,心中顿感十分后怕。稍作停顿后,霍明转头看向王信,问道:“老太君如今如何了?”
王信连忙回道:“幸亏舅舅寻得良医,悉心诊治,老太君如今身体十分康健了。”霍明听完,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说道:“如此便好。今天你们到我府上去坐坐吧,让人去把老太君也接来,咱们一家人也一起坐坐,好好聚聚。”
王信微微颔首,说道:“好,就依舅舅的。”
待众人来到首辅府中,缓缓步入那庄重的堂上。婉儿姿态优雅地端来三碗御前十八棵,那精致的茶碗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袅袅热气升腾而起,茶香四溢,弥漫在整个厅堂之中。三人依次坐下,神色宁静地开始品茶。霍明轻抿一口茶汤,微微抬眼,问道:“信儿,熟儿,你们可尝出此茶是何茶了?”
董熟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味着口中的茶汤,而后缓缓说道:“此茶初尝像是龙井,然而细细品味,却发觉其滋味远胜我以往喝过的所有龙井。这茶汤口感醇厚,香气馥郁,令人回味无穷。”
王信则轻轻端起茶碗,再度细抿一口,专注地品味着其中滋味。良久,他放下茶碗,神色中带着一丝惊叹,说道:“这是御前十八棵,而且是今年的新茶。舅舅,您这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等珍贵之茶?”他的目光中满是好奇与疑惑,等待着霍明的解答。
“唉,信儿啊,这你不用管。这御前十八棵,在这府上,三年陈的、七年陈的、十年陈的乃至二十年陈的都有。你尽管喝便是,倘若不合口,那就换母树大红袍,或者太平猴魁,再不然还有云南金瓜。总之,在这府里,定能让你喝到满意的茶。”
董熟看着王信听完霍明的那番话后,脸上露出愤怒之色,一副想要和霍明针锋相对的样子。她微微蹙起眉头,连忙说道:“舅舅,外甥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明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地说道:“讲,在舅舅这里不用有任何顾虑,想讲什么就讲什么。”董熟轻轻放下茶杯,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指着手里的茶杯,微微垂眸,语气凝重地说道:“舅舅,如今正值大灾之年,这般奢华享受,实在是不合时宜啊。舅舅,您想想那些饿殍遍野的景象,再看看我们现在的行为,心中可有愧疚之感?”
“熟儿啊,舅舅为百姓做的已然够多了。去年,我这把老骨头在那滔滔洪水里整整泡了半个月,差点把命都丢了。今日不过喝一口茶而已,不会怎么样的。”霍明缓缓抿了一口茶,而后轻轻放下茶杯,微微抬眼给婉儿做了个手势。
婉儿当即会意,身姿轻盈地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拿出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她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到王信和董熟座位中间的茶几上,随后优雅地拿下红布,只见满满一托盘的金条在灯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那一根根金条整齐地排列着,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让王信和董熟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这托盘之中乃是一百两黄金。实不相瞒,这些黄金都是董熟的父亲替我售卖字画所得,本就应该给予他。然而,董熟的父亲却让我转交给董熟。他提及上次前往元帅府之时,心中有感,觉得应当给熟儿些钱财,如此方能让熟儿过得更好些。他对熟儿的这份关爱与牵挂,着实令人动容。”
王信听了霍明的话,眉头紧锁,他看着那一盘黄金,又看看董熟。董熟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感动,也有犹豫。
王信沉声道:“舅舅,无功不受禄。即便这是岳父大人的一番心意,我们也不能轻易收下。如今局势不稳,这等钱财更是容易引人非议。”
霍明微微皱眉,说道:“信儿,你何必如此迂腐。这是董熟父亲的心意,又不是什么贿赂之物。你们收下,也能改善生活,有何不可?”
王信坚定地摇摇头,说:“舅舅,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当以身作则,不能因私废公。这黄金我们断不能收。”
董熟咬了咬嘴唇,说道:“舅舅,夫君说得对。父亲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这黄金我们不能要。”
霍明见王信和董熟执意不肯收下黄金,略一思索,转而从怀中掏出两吊虹提国的方铜圆孔钱币,递到王信面前。
“信儿,既然黄金你们不收,那这两吊虹提国的钱币你们且拿着。这钱币在虹提国流通广泛,舅舅也是偶然所得。只是舅舅也不知这钱价值几何,你且拿去,或可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霍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希望王信这次不要再拒绝。
王信看着那陌生的钱币,心中疑惑顿生。他从未见过虹提国的钱币,确实不知其价值究竟如何。他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董熟。
董熟心中对这些虹提国钱币的真实价值可谓了如指掌。她深知,这些钱币的价值远远超出了刚才那整整一百两黄金。那两吊虹提国的方铜圆孔钱币,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财富与可能。然而,董熟心中虽对这笔财富充满渴望,却又因种种顾虑而不得不小心翼翼。她微微侧过身,靠近王信,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能买三十个鸡蛋。”
王信听董熟说这两吊虹提国钱币能买三十个鸡蛋,心中微微一动。在这艰难的时局下,三十个鸡蛋也不是个小数目。他思索片刻后,伸手接过了那两吊钱币。
“舅舅,既然这钱币能换得三十个鸡蛋,那我便暂且收下。但这并非是我贪图这点小利,只是如今家中也确实艰难,这三十个鸡蛋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解些燃眉之急。我王信在此承诺,日后若有机会,定当以等价之物回报舅舅。”王信神色郑重地说道。
霍明见王信终于收下了钱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信儿,舅舅也不求你回报什么。只希望你们在这乱世之中能好好生活,莫要太过辛苦。”
董熟的内心暗自欢喜起来,她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她心里十分清楚,方铜是极稀有金属,只在虹提国产,已经被开采殆尽了。近些年虹提国才开始推行方铜圆孔。所以虹提国的钱币价值简直高得出奇,那一枚方铜圆孔钱的购买力令人惊叹,竟然能够购置多达十五匹上乘的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