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马七芳是一位练气巅峰修士的话，或许他还能看出一些朱开天的虚实。
但他只是一介武夫，对于灵力修行一道，可能都算不上略知皮毛。
在他眼中，傻傻地站在道路中间不逃跑的朱开天，浑身筋骨不显，武道修为和天赋都不行，没有收徒的价值，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染血的长枪夹于腋下，就这样借着奔马之力，朝着朱开天的胸腹直戳而去，想要把他的身躯串上枪尖，让他为自己不转身逃跑的选择而后悔。
做出这种决定的马七芳脸上，并未出现什么嗜血狂热的神色，这只是他在自己心中，对于朱开天的宣判。
无情杀道，肃杀之意，便是如此。
随着这股杀意的愈加靠近，朱开天在此道上的体会，也越发深刻。
他之所以装扮成凡俗的样子，混迹在这幽暮二州的江湖之中。
可不是为了扮猪吃老虎，而是想更近距离地观察，在这穷山恶水间，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们，为了最后的尊严，抑或是那渺茫的生存机会，所爆发出的哀杀之意。
如果要举出些例子的话，那便是，风雪夜归人，入屋满目红，妻子相离分，独坐提刀去，残躯无所顾，断头才罢休。
哀杀之意，其势凝滞，连绵坚韧，斩而不绝，最难消磨。
在幽暮二州历练的日子里，类似的情况朱开天见的不要太多，当事人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俗或者武夫，但他们身上所携带的意境可是实打实的。
就和体悟天地一样，意境的源头可不一定需要掌握它，能将其展现出来，就可以了。
当然，如果天地真的能站起来，给你打一套四季拳法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朱开天现在享受的就是这种待遇，他一直在追寻的肃杀之意，正要主动往他心口里钻呢。
马师傅这一套教学，是真的仁至义尽了，小朱同学也有点想让他继续教下去。
但这毫不留情的一击杀来，不管是主动挡下，还是侧身避开，都会让马师傅陷入错愕之中。
没办法，那样就太破坏此间战斗的意境了，朱开天只能选择同样使用肃杀之意，来结束这场血腥的教学，也算是交给马师傅的答卷了。
就在马七芳的枪尖，距离朱开天的心口，还有七尺的距离时，受教者便放弃了对自身灵力的压制，筑基后期修士的强大气息逸散而出。
一张森然冷酷的玄铁重弓于他手中极速浮现，只听得一声弓弦撒放的爆响。
朱开天的双手化作在身前滚动的一团模糊的虚影，让人完全看不清手上的动作。
一道无形无色的气丝，便就这样从弓弦上飞射而出，在燕山十八骑的腰间一掠而过，连鲜血都未曾带走。
那气丝的速度太快，太过诡异，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不管是战马的头颅，还是燕山十八骑们，手中所握持的长枪，只要是处在那一高度上的物件，皆被一击截断。
十八位精壮的汉子，只觉得腰间一凉，就化作了“半身人”，纷纷从无头奔马上面摔了下来。
武夫滚烫粘稠的精血在本就遍地狼藉的驰道上，犹如有生命般来回滚动，从体腔中漏出的内脏也洒落一地，其状万分惊骇。
炼气成丝的手法，再附加上最为锋锐的肃杀之意，别说这几位武夫身上披挂的盔甲了，就算是极品防御灵器，一样也得被割成两段。
轻易侧身躲过马七芳和他的无头坐骑剩余的冲势，朱开天收起玄铁重弓，念动隐身的口诀，乘飞剑顺滑地来到了数丈高的半空中，打算看完这场戏的收尾阶段再继续赶路。
隐身是因为不想听到幸存的那些凡俗们，对着他一个劲地喊“拜谢仙师”什么的，他并没有做什么善事，受不起。
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也不想被地上那被腰斩的十八位武夫一直盯着看，稍微有点膈应。
另外，他可不是因为受到攻击被迫出手，所以心有怨气，才使用了腰斩这等酷烈的手段。
天地良心，朱开天完全是出于对这十几位武夫的尊重才这么做的，让人毫无知觉地失去生命，在他看来才是最残忍的事。
如果是出于某种原因，要杀寻常凡俗的话，朱开天可能会给他们一个痛快，免得受直面死亡的折磨。
但只要遇到的是足够坚强的人，他就会尽量让这些人清醒地迎接死亡，走马灯的机会怎么能不给呢？
实力差距不够大，给不了的，那也只能算了。
他这可不是慨他人之康，而是将心比心，如果让朱开天自己来选择死亡方式，他也会选清醒地去死。
更何况腰斩也不是太痛嘛，和枭首一样都是一刀，又不是凌迟，朱开天觉得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夫，应该能适应。
从结果来看，大部分都适应得很好嘛，浮在半空中的他望着下方的惨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开始回味揣摩起了自己刚刚发出的那道稚嫩的肃杀利芒。
一双小小的但是不失威严的龙眼悄悄浮现在朱开天腰际的龙珠之上，观看了全程的龙渊，对于自家这位麒麟儿的手段，不想多作评价。
虽然它自己杀的东西也不少吧，但还真的不太有这种让敌人慢慢死的习惯，这孩子，真猎奇啊，你们和他对上，可算是遭老罪喽。
啧啧感慨了两声的龙渊，调整视角望向了地面，在幽暗的水底待久了，其实它也想看点攒劲的节目了。
燕山十八骑腰斩实录，这个不光是血腥，还带有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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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摔落在地的马七芳，一向清明理智的大脑中，突然多出了许多刺耳的杂音。
他知道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们，这次算是栽了，但他一时间也很难保持清醒。
身体，这具帮助他纵横江湖数十载的强大躯壳，此刻在疯狂地发出警报。
马七芳的耳中满是嗡鸣声，眼前的景色，全都覆盖上了一层看上去冰冷的阴霾。
他感觉到很冷，说不上哪里冷，胸腔里的血依然滚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
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的作用一般，心脏坚强而有力地不断泵动着，也不去管有多少鲜血就这样汩汩流出到了躯壳之外。
移动，他想移动，他要站起来。但是腿不听他的，两条练了几十年轻功的腿，正由屁股连接着，躺在数丈外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数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具躯壳的陌生，他的意识，好像被一记腰斩，从这副躯壳里面斩了出来，以前所未有的视角审视着自己。
动不了了，马七芳伸手扣住地面，想带着这副残躯移动，但胸腔中可怕的拉扯感让他不敢再这么做了。
死定了，这次是真的死定了。没有太多不甘，他紧扣地面的手指放松开来，脑海中浮现出了，在被腰斩前，那个他想杀的年轻人的形象。
那就是真正的仙人吗？看上去平平无奇啊，原来那些仙人，一直就生活在凡俗中间吗？
马七芳有些心乱，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吗？这位仙人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他知道武道的尽头是什么吗？
过往的一切在他的眼前快速闪现，但未经历的事还有太多。
马七芳的意识，依然顽强地保持着存在，但这具躯壳已经帮不了他了。
人死如灯灭，凡间的一代枭雄，燕山十八骑的匪首，就这样睁着眼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