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爸的白大褂里穿着件细条纹衬衫,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笑容满面地查了一圈房,病人们都被他的轻松笑容感染了,感觉自己即将面临的不过是剪头发一样的小手术,心态一个比一个好。
“老林你怎么了?”冯主任瞧见林爸那嘚瑟样,忍不住问道,“出门捡钱了?”
林爸整理了一下衣领,说:“我闺女回来啦!”
“呦,这可是喜事啊,听儿咋样?在外边累坏了吧?你和嫂子可得给她好好补一补,工作哪那么容易。”冯主任瞧见他的衬衫,很配合地问了一句,“闺女给你买的?”
“对!”林爸笑得无比灿烂,“她跟领导出差去深城,说是那边的衣服特便宜,给我买了一大堆,都够穿到后年了,小孩就是不会过日子啊……”
冯主任:“……”
这副得意的嘴脸,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不喜欢啊。
林爸适可而止,继续说:“她还给你买了特产,说是沪市那边的点心,晚上我给你送过去。”
冯主任乐了:“行,我也沾光了。”
不过转瞬他便愁起来了,把林爸拽到一边问:“听儿这就要回学校了吧?陈家那小子不是也……会不会有些麻烦?”
林爸挥了挥手:“她的专业老师和我媳妇是高中同学,那老小子以前是学武术的,不能有事。”
“那就行。”
……
此时,林听终于回到了久别的窗外。
店里窗明几净,货品摆放整齐,店外多了几盆翠绿的绿箩,门边的风铃不时发出清脆声响,替风吟唱。
“老板!”
冯悦一看到她就笑了,惊喜地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老板你吃饭了没?我去赵姨那儿给你买点儿饭吧?你想吃什么?”
“吃过啦,”林听笑着走进店里,随手拽了一下货架上的衣服,问道,“竟然还有货?”
“哪儿啊,”冯悦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抹愁,“就剩下这几件样子货了,仓库都空了……老板,你说的新货什么时候送到啊?”
剩下的这些样子货只是用来装样子的了,根本不敢卖,不然店里空荡荡的,怕是要被以为是店都开不下去了。
“应该就是这两天。”林听说,“我没催他们,免得着急赶路不安全。”
林听说着,指着一个行李箱对冯悦说:“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货可卖,店关了,我给你们带了好多东西。”
冯悦指向另一面墙上的手工品和袜子说:“老板,这些货还是很好卖的,要不你去后院歇着,我在店里吧。”
最近因为衣服库存不足,店里的销售额一降再降,冯悦愁得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没事儿,一起来。”
林听态度坚决,冯悦习惯性听话,锁了店门跟她一起去了后院。
后院的菜地已经翠绿一片,黄瓜藏在叶片后悄悄长大。院里飘荡着缝纫机的细碎声响,还有收音机里的评书声。
门边的台阶有一半不知何时重新填了水泥,抹出平整的缓坡。
这会儿阳光正好,郑阿姨坐在窗后做活,李奶奶提着个篮子在摘菜。
树荫下,一个皮肤苍白的小姑娘坐在轮椅上,明明是夏天,她的腿上却搭着一条薄被,被子很好看,粉色的,还有牡丹花。
她大约十一二岁,眼睛很黑,此时正抱着一个盛满珠子的笸箩,不时拿出一个递给身旁靠坐在躺椅上的冯盼。
冯盼的腿上还打着石膏,她的气色好了许多,眼睛亮了,人也胖了些,初来时凹陷的脸颊圆润了起来,鬓边的白发似乎都少了些。
她俩中间的小桌上有水、苹果和一捆捆线绳,还有一台收音机,正在放袁先生讲的三国。
林听轻声感叹:“你们这儿才是生活嘛。”
院里最先注意到林听的是冯盼,她的手里还握着没编完的项链,想站起来,慌乱下却碰倒了拐杖。
“盼姐快别忙了,又不是外人。”林听笑着跑过去,帮她把拐杖捡起来,然后朝李奶奶和郑阿姨挥手,“李奶奶、郑阿姨,我回来啦。”
“可算回来了,在外边累坏了吧?”郑阿姨放下手里的活儿迎出来,拉着林听的手上下打量。
李奶奶倒是没大反应,一如既往地抿着唇,只是默默地递给了林听一根刚摘下来的黄瓜。
“我给大家买了些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图个新鲜嘛。”
说这话,林听打开装礼物的行李箱,把东西一一分给大家。
有郑阿姨和英子的,有冯盼冯悦的,还有一包是给李奶奶的。
东西不尽相同,是林听选的适合她们的。
李奶奶拿着两大包点心,有些发懵。
她只是房东,竟然还有礼物?
林听说:“李奶奶,我听您总是咳嗽,这个秋梨膏是沪市老字号的,说是能润肺止咳,您试试看,管用的话以后我再帮您买。”
李奶奶依旧懵着,拿着东西不知所措。
林听转向轮椅上的小姑娘,她蹲下来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林听。”
李秋儿的黑亮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半晌后才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指尖后飞快收回手。
小姑娘有些不安,下意识攥住了被角,生怕被林听看出被子下空荡荡的裤管。
她之前隔着窗子看到过林听,但从没与她说过话。
原本她是不敢出门的,也不想出来。可奶奶看起来总是发愁,又给她买了轮椅……她不想奶奶再发愁了,便同意了出来晒晒太阳。
那天奶奶很高兴,去买了她觉得最好看的花布,找郑阿姨赶制出一床薄薄的小被,第二天便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轮椅,推她走出了这间困住她两年的屋子。
那天太阳很大,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把头垂下,很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也怕他们问起自己的腿是怎么回事。
她害怕了,后悔了,想跟奶奶说要回家。
她刚抬起头,没看到奶奶,先看到那个拄着拐杖的姐姐费劲地走到她面前,她说:小妹妹,你给我帮忙,我请你听收音机,怎么样?
然后,她把一个装着珠子的笸箩塞到她怀里,很不厚道地让她用劳动换取听收音机的机会,好像对这个坐轮椅的小姑娘没有一点儿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