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悦听懂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意味。
可她没在意。
威胁这东西,胜者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来也独具威慑,但败者说嘛……总有些底气不足气急败坏的感觉。
反正冯悦不害怕。
而她的那句“不懂”则让三娃很难受。
给她解释吗?
那也显得太没气势了。
不解释……可她说她不懂啊!
三娃愣了片刻,生硬地换了种说法:“不管你懂不懂,我就问你你想要多少工资,开个价吧。”
冯悦本想说给多少钱都不行,但转念一想,那样或许会让对方觉得事情还有缓和。
于是,她说:“那我要八成。”
三娃满眼迷惑:“什么八成?”
冯悦淳朴又无害,很善良地解释道:“总销售额的八成。”
三娃:“你咋不去抢!”
八成!
她真敢开价啊!
销售额是包括成本在内的,他们的工厂可不是她们的小作坊,他得付租金、工资……给了她八成,那他还剩下什么了?
他是要找一个工人,不是请祖宗!
冯悦耸了耸肩:“不行就算了。”
说罢,她又无聊地拨弄起算盘来。
啪嗒啪嗒的声响听得三娃心烦。
他很想掀桌子,但想想之前的情况……他觉得对待女同志还是要有耐心。
他清了清嗓子,说:“每个月给你一千块工资,怎么样?你也不需要整天工作,每个月给我做出来二三十款新品就行了。”
他说得相当轻巧,仿佛这是抬抬手就能办到的简单事。
实际上呢?
冯悦和冯盼想做出来一个新款都要姐俩反反复复编织多次,各种各样的绳结花扣排列组合,想做出繁简有度的款式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个时间,短则三天,长则半个月。
冯悦扒拉着算盘,不答话。
三娃有些没耐心了,他敲了敲桌子:“一千块的工资,可比国营厂的厂长挣得还多了,你懂不懂!”
冯悦:“不懂。”
“……?”
三娃懵得彻底。
他都开出这个价码了,她竟然还说不懂?
她到底想干什么!
挖人的事明显谈不下去了,这丫头油盐不进啊。
三娃感觉很无力,就像自己酝酿出全力的一拳砸过去,结果对方戴了八个头盔。
不过很快,三娃就想出了破局办法。
“算了,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你把你老板喊来,我与她说。”
店员挖不走,那就只能用工厂货源的事来威胁林听这个老板了。
三娃扬着下巴,对自己的策略很满意。
冯悦没拒绝,只是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同情。
林听洗完脸出来就听到大哥大在响,她随手接起,便听到冯悦的声音:“老板,买材料的人找你。”
“嗯,把电话给他。”
三娃接过电话,洋洋自得的把工厂货源的威胁又对林听说了一遍。
最后他问:“林老板,你懂我的意思吧?”
林听的脸上还挂着水珠,闻言回道:
“不懂。”
三娃:“……?”
她、她……她有病吧!
这么明显的威胁她会不懂?
噎自己一句有意思?
若林听能听得到他的心声,一定会友善地告诉他——那可太有意思了。
实际上,就算全武爱市场的服装批发商都是三娃的小舅子林听也不担心。
从她卖掉认购证开始,她就在准备建自己的制衣工厂了。
就算他不说,她也一定会断掉与这些批发商的合作。
退一万步说,她现在在深城啊,她还愁找不到货源?
所以,三娃的威胁在她看来是真的毫无威慑力。
林听说:“没别的事了吧?挂了。”
“哎你……”
电话挂断了。
三娃握着听筒愣了好一会儿,看向冯悦:“你们是真打算撕破脸皮?”
冯悦不知道林听说了什么,但她觉得,老板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儿她都不怕的威胁认输。
她挺直腰板,不退不让地看着三娃:“你还不走的话,会有大麻烦。”
再等五分钟,警察叔叔就要例行巡逻了。
她都用不着报警。
三娃目光阴沉,看了冯悦好一会儿,撂下一句“走着瞧”便离开了。
他感觉自己那话放得挺狠,这俩小丫头一定不会知道他们想干嘛。
“他能干嘛?最多就是降价呗。”
电话里,林听懒散地解答了冯悦的问题,然后说:“让他降,反正咱们的那批货也卖得差不多了。”
“可是老板,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以后不在咱们家买了怎么办?”
面对林听,冯悦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了。
她其实挺害怕的,总觉得那些人没安好心。
林听笑了:“别慌,让子弹飞一会儿。”
林听云淡风轻的语调让冯悦很心安,她重重应了一声,汇报了今日销售情况后便挂断电话,照常收拾货物整理店铺,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
翌日。
林听一大早起来便拉着蒋宗大街小巷转悠。
“靓仔,住店吗?有热水有小妹哦。”
“地道的欧美货,刚到的,要不要?”
“老板买电视机吗?厂长是我小舅子……”
林听脑瓜子嗡嗡的。
好消息:深城的机会是真的多。
坏消息:找上门的机会全是坑。
林听溜达了一个小时,便深切地领悟到什么叫做天上不会掉馅饼,掉了也是钢板馅儿的,奔着砸死人来的。
她吃着雪糕,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要拿出大杀器。
“师父,我在深城啊,想要一批机器……”
蒋父听完林听的需求,只说了仨字:“等一会。”
林听半根雪糕吃完,蒋父的电话就再次打了过来:“囡囡,你拿笔记个电话,他可以弄到你要的货,不过你别把价格压太狠,他们那帮人没价格保证说不准给你拿什么东西回来。”
林听啧了啧舌:“还得是您人脉广。”
“前段时间他到沪市来搞认购证,我让了一套给他,算有些交情。”蒋父随口解释了一句,又说,“你与他谈,你要的那些机器我不大懂,你如果不好分辨好坏,我给你找个懂行的朋友。”
“暂时不用,我应该可以。”
林听说这话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毕竟她是和制衣织布相关的机器一起长大的,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