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走了不出五里,顾冲远远便看到一座城池。此时已转入官道,路上的行人也渐多起来。
打听过后,顾冲才知道前面便是陵州。
梁国共有三府九州,陵州紧临京师府,属于中原三州。过了陵州,便将进入了江南地界。
顾冲入宫时从临苍府一路向北曾路过陵州,只不过那时身不由己,只是匆匆看了几眼而已。现今只身一人,倒是可以好好逛逛这座陵州城。
时已近午,顾冲进城后先去了一家成衣店,选了一身淡蓝锦衣,将身上脏兮兮的衣衫直接丢弃。
被捆了半宿,又走了好几里路,想逛陵州城也得有个好体力不是,一切等先填饱肚子再说。
“凤来酒楼。”
顾冲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匾额,此家虽不奢华但里面食客颇多。人多自有人多的道理,于是他抬步进了酒楼内。
“伙计,可还有位置了?”
顾冲站在厅内巡视一圈,这人可真是不少,看起来座无虚席,已经快满员了。
“客官,您几位呀?”
“只我一人。”
“一位……”
伙计转着脑袋看了一下,虽然尚有空位,但此时正是上客之时,一人占去一桌显然有些奢侈。
“里面桌上有位客人,客官与他同桌可否?”
伙计犹豫过后,还是试探询问顾冲。顾冲若答应那是最好,若是不答应,伙计也会再开一桌,总不能让顾冲离去就是了。
顾冲也不是多事的人,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
顺着伙计所指,他看见那桌上独坐一人,一袭白衫,正自斟自酌。
“也可。”
伙计见顾冲答应,便跑过去在那人身边说了几句。那人倒也爽快,点头答应。
顾冲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礼貌的向他点头一笑。白衫男子回笑一下,两人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白衫男子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样子,长相清秀,举止斯文,一副秀才书生模样。
桌上点了一盘青椒炒肠,一盘清盐花生,一壶水酒,桌旁还放着一把折扇。
“伙计,两个小菜,一碗干饭,一壶温水。”
顾冲点了饭菜,那白衫男子笑问道:“这位兄台,有菜无酒,如何吃得下?”
“我不善饮酒。”
顾冲笑答,那白衫男子举起酒杯,啧啧品道:“世间万物,唯此可解忧。”
顾冲笑笑没再接答。很快,伙计上来两个小菜,顾冲低头吃了起来。
“伙计,再来一壶酒。”
对面白衫男子一壶饮尽,又要了一壶。
这时顾冲已经将饭菜吃了干净,抹抹嘴巴,好心劝说道:“酒可解忧却更可添愁,少饮为佳。”
白衫男子轻笑,摇了摇头,说道:“小哥难道没听过,芙蓉借酒可解忧吗?”
顾冲摇摇头,答道:“我只听过举杯消愁愁更愁。”
白衫男子微愣一下,问道:“这是何人所说?”
“李白。”
“李白是何人?”
顾冲轻笑出来,起身道:“倘若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李白为何人。”
“诶……”
顾冲转身离开,只留下那白衫男子满眼惊疑,空举着手中的酒杯。
陵州城很是热闹,酒足饭饱的顾冲四处闲逛,去了一家银楼,看中了一支金钗,可惜身上银子不够,便买了一支银钗,当做送与庄樱的礼物。
从银楼出来前行不远,街边一家米行引起了顾冲的注意。
这家米行位于东西街的交口处,一位看上去四十出头,身穿锦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指挥着多辆马车转向了西街。
联想到那女子所说,顾冲觉得这家米行有些可疑,便走了过去。
锦衣男子看到顾冲过来,伸手阻拦道:“这位小哥,可是有事吗?”
顾冲点点头,答道:“我来买些米。”
“抱歉,本店正在运米,暂不营业,还请小哥稍后再来。”
“哦,不急,那我稍后再来。”
顾冲笑了笑,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米店那里。
等了小半个时辰,顾冲看到马车从西街那里又驶了出来,每辆车上都装满了麻袋,里面应该就是粮食。
马车走后,那锦衣男子喊来一名伙计,附耳几句。伙计点点头,向着顾冲这面走了过来。
顾冲以为他们发现了自己,可那伙计从顾冲身边走过并未停留,一直向前走去。顾冲回看一眼米店,那锦衣男子已经不见了,他便跟上了那个伙计。
这伙计沿街一直前行,走到一处闹市楼阁前转了进去。顾冲跟上后抬头一看,这里居然是一所青楼。
这青楼规格可是不小,门前宾客盈门,楼上红袖招展。从门外望进去,一楼厅内居然挤满了人。
顾冲等在外面,片刻后,那伙计又匆匆地走了出来,向着米店而去。
这伙计来青楼做什么呢?顾冲思忖一下,抬步进了青楼内。
大堂之中,众多人聚集在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牛兄,听说这红袖楼新来的云香姑娘,可是绝美之极啊,牛兄是否已经一睹芳颜了?”
“惭愧,自云香来了之后,我是每日必来呀,可是至今也未曾见过一面。”
“以牛兄这等才华,都不曾相见,看来我们是没有希望了。”
“这云香姑娘也是,咱们又不是不给银子,偏偏还要赋诗一首才可相见,这不是难为人嘛。”
“说得就是,还不知今日又是何题目。我见段公子也来了,只怕我等又没有机会了。”
顾冲进来的最晚,挤在后面听了个大概,意思就是说想见这里的头牌还得比试作诗。
这时,前面一声锣声响起,大堂内顿时肃静下来。
一名跑堂上了前台,大声喊着:“各位宾朋才子,今日拟题乃是双字思亲,以思亲为题赋诗一首,限时一炷香,得胜者可登顶楼,云香姑娘自会奉上佳曲。”
话音落,一支红香便燃了起来,这就算计时开始了。再看这群寻花问柳之人,一个个苦思冥想,开始憋词了。
顾冲觉得这个叫云香的青楼女子有点意思,正如所说,你赚银子就是了,谁给的银子多你就接待谁呗,偏偏还得赋诗。
但妙就妙在这赋诗上,好比饥饿营销一样,调你口味,细水长流。
顾冲对寻花问柳不感兴趣,但他却对这个云香产生了好奇。赋诗他当然不会,但偷诗可是他的强项。唐宋三百首,虽不能全部记下,名诗绝句还不是张嘴便来嘛。
思亲的诗句太多,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再恰当不过了。
顾冲看到已经有几人上去提笔写诗,便也挤了过去。
“这位公子,这面请。”
跑堂见到顾冲挤了过来,便将他请到一旁。
顾冲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像模像样地写了起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诗是好诗,只是配上顾冲这一手烂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就连跑堂的看后都不禁皱眉,不由摇了摇头。
顾冲可不管那个,在后面歪歪扭扭的署上了自己大名。
众人所赋的诗被一张接着一张送到楼上去,却始终没有一点回应。直到顾冲的诗被送上去后,跑堂的下来才喊道:“云香姑娘有请顾公子登楼。”
顾冲嘿嘿一笑,在众人一片羡慕呼声中上了台阶。走到一半,他还不忘转回身,向大家抱拳施礼,“承让,承让。”
跟着跑堂一直上到顶楼,推开一扇雕木红门,跑堂弯腰道:“顾公子请进,云香姑娘等候多时了。”
顾冲走了进去,跑堂的随手关上房门,“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这房内共有里外两间,中间有一圆形过门,门上垂着帷幔,透过帷幔,隐约可见一红衣女子正怀抱琵琶,端坐在帷幔之后。
“公子请坐。”
轻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顾冲暗笑一声,果然是她。
自从一进屋,顾冲便闻到了这股淡香,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他难以置信,这个看似柔弱的青楼女子,居然将自己隐藏的这么深。
顾冲坐在桌旁,端起茶杯放在嘴边,眼睛注视着帷幔后面的云香。
“公子好才华,诗中句句使人相思,敢问公子,这诗可是写与思念之人吗?”
顾冲慢慢放下茶杯,微笑道:“好剑赠英雄,好诗赋佳人,此诗便为云香姑娘而作。”
“公子说笑了,妾身只一青楼女子,岂敢得公子厚爱。”
“不然,你既以诗为题,必是腹有诗书。现又怀抱琵琶,可见你对器乐也是精通。这样多才多艺女子委身青楼,岂不是可惜了。”
“公子过誉了,妾身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顾冲呵呵一笑,话点到而止即可,随即笑道:“云香姑娘,我这费力上得楼来,你不会只要与我聊天吧?”
“自然不是,不知公子是要听曲,还是要妾身相陪,小酌一杯。”
“这个……”
顾冲一想,还是听曲吧。要是喝酒,自己只怕两杯就醉倒了。
“当然是听曲了,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赏个面子,移步出来让我一睹芳颜。”
这个请求云香没有拒绝,她缓缓起身,慢步向前,伸手挑开帷幔,盈笑着走了出来。
顾冲瞬间又直眼了,怎么梁国美女就跟白菜似的,这么大众化吗?甚至顾冲对自己的审美观有了怀疑,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美人?
此女额头间一点丹颊,细柳弯眉下,一对巧眼媚性十足,只一见便可勾人魂魄。白嫩的脸蛋上居然还有两个小巧酒窝,红唇轻带一丝盈笑,凭添了几分娇媚。
最让人炫目的还不止如此,这美人内着红色抹胸,外着薄纱肩披,酥胸外露少许,晃得顾冲头晕目眩,引人遐想。
媚女!此女虽美,却过于妖媚。
云香走到顾冲面前,轻轻一礼,柔声问道:“妾身容貌,可还令公子满意?”
顾冲舔舔嘴唇,贪婪赞道:“姑娘美若天仙,不愧为此处头牌。”
“咯咯,谢公子赞誉。”
云香后退两步,怀抱琵琶坐下,娇笑道:“妾身为公子弹一曲《花雨恋》,可好?”
顾冲点点头,弹什么无所谓,只要能欣赏美人就行。
云香收起笑容,拨弦而奏。一曲时而离怨,时而缠绵,曲乐中不乏传递思亲之意。
一曲奏罢,云香将琵琶置于一旁,起身来到顾冲身边,将他杯中茶水续上,笑问道:“顾公子可是陵州人氏吗?”
顾冲摇头道:“不是。”
“那公子从何而来?来陵州又是做何?”
顾冲呵笑道:“我从京师府而来,欲去往兴州。”
“哦。”
云香放下茶壶,坐在一旁,又问道:“公子从京师而来,听闻那里相比陵州可是繁华了许多,也不知可是真的?”
顾冲笑望着她,点点头,心想:“你又不是没去过,装得还真像。”
“妾身还听闻京师内多是高官权贵,顾公子如此才华横溢,想必也是出身不凡吧。”
“哈哈,你看我像是高贵子弟吗?”
“人不可貌相,就如公子字迹潦草,却能作出如此好诗,妾身佩服的很呀。”
“呵呵,实不相瞒,我虽不是高贵子弟,但这些达官贵人我还真认识许多。”
顾冲神秘地凑了凑身子,那股香气扑鼻而来,“我还认识几位王爷呢。”
“我就说公子看去不似凡人,还真被妾身说中了呢。”
不得不承认,云香笑得真是媚劲十足,要不是顾冲早有提防,还真不容易把持的住呢。
“今日与公子很是投缘,妾身便陪公子小酌几杯,还望公子赏脸。”
云香说完,也不问顾冲是否同意,起身盈笑便走了出去。
很快,云香便返回房内,笑道:“我已让人送来酒菜,公子稍待。”
云香走到顾冲身边,伸臂去取桌上茶壶,却不料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倒在了顾冲身上。
顾冲措手不及,本能地伸出手臂搂住了云香的腰身。
“哎呀,公子……”
云香轻唤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象征性的在顾冲怀里扭动了几下。
不扭还好,这一扭差点让顾冲迷失了本性。细柳之腰软若无骨,好在他及时把控住自己,松开了搂抱云香的手臂。
云香见顾冲松开了手臂,也就不好赖他怀里,扶着桌旁站了起来,嘴角轻露出一分笑意。
很快,跑堂将酒菜送到了房间内。
“公子,妾身敬你一杯。”
云香一笑百媚生,连这声音都酥的入了骨里,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妖精。
顾冲只是沾沾嘴唇,云香见到,撒娇道:“公子为何不饮,难不成是嫌弃妾身吗?”
顾冲笑道:“不是,只是我从不饮酒,这酒虽好,但却极易误事。”
“咯咯,不知公子要误了何事?”
云香媚笑着端起顾冲的酒杯,扭身坐在了他的腿上,挑逗说道:“可是指今夜,公子与妾身的好事吗?”
这云香说的这般露骨,就连顾冲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先起来说话。”
顾冲向后仰着身子,谁知云香反而将身体贴了过来,双目含情,体香阵阵。撒娇说道:“公子若不饮下这杯,妾身便不起身了。”
顾冲心想反正只是一杯也无大碍,便伸手去接酒杯。云香一闪,盈笑着将酒杯送到了顾冲嘴边。
一杯酒下去,顾冲只觉得喉咙内火辣辣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云香笑着离开顾冲怀中,伸手去拉他的手臂,轻声道:“公子,酒已饮下,不如去床上歇息片刻吧。”
顾冲摇摇头,拒绝道:“不了,这一桌酒菜,还未动分毫……”
说着说着,顾冲感觉头部发沉,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酒……”
“噗通”一声,顾冲失去知觉,趴在了桌上。云香收起笑容,冷笑一下,抱起顾冲向内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