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芳陪宁王从庄敬孝的牢房中出来,向守在一旁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狱卒心领神会,跟着进了牢房。
顾冲将食盒内的酒菜取出,放在了桌上,说道:“庄知府,这是张记酒楼的菜肴,尤其是这盘苏子鸡,想来你必会喜欢。”
庄敬孝背对桌子,没有转身,也没有说一句话。
“庄知府请慢用,我就在门外,吃过后你唤一声,我再来收拾。”
顾冲提着食盒来到牢门外,狱卒紧跟他身后出来锁上牢门,笑道:“不如去前面休息,稍后再来便可。”
顾冲摇摇头,说道:“还是留在这儿吧,这里阴森森的,我可不敢再走一次了。”
狱卒也不强求,顾冲留在这里,他也留下,只要不让顾冲与庄敬孝单独说话就可以。
庄敬孝听见牢门锁上的声音后,才转过了身,向桌上一看,不由愣了一下。
桌上一共摆放着四个菜,一壶茶。
张记苏子鸡,去骨猪手,还有一盘淡水落苏,一盘盐焗花生。
四个菜皆是庄敬孝往日最爱,这不免让他惊奇,拿起茶壶饮了一口,居然是关中云箭。
绝不会这么巧合,庄敬孝望了门外一眼,顾冲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庄敬孝趴在桌旁看了看苏子鸡,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随后将盘子拿起,发现盘子下面压着一个小纸条。
庄敬孝急忙抓起纸条,来到地窗下慢慢打开,庄樱那俊秀字体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父亲,顾公公前去,望信任。”
庄敬孝鼻子一酸,他不是为自己高兴,而是因为他有了庄樱的消息,女儿无事他便安心。
转头望了下门外,庄敬孝快速将纸条塞进了口中,咀嚼几下咽进了肚子里。
自从入狱以来,这顿饭或许是庄敬孝吃得最开心一顿,以茶代酒,独饮自欢。
狱卒始终不离顾冲左右,顾冲心中着急,估摸着庄敬孝就要吃完了,还是找不到机会与他对话。
“你们撤下去吧。”
庄敬孝吃饱喝足,在牢内喊着。狱卒打开牢门,顾冲走了进去,狱卒也跟了进来。
庄敬孝抬眼仔细看了顾冲一下,向他微笑,说道:“这苏子鸡就是因为独具一味,才使人百般惦心。连我这样身陷牢中的人都对它垂怜三尺,更别说那些贪吃的人了。”
顾冲将食盒拿到桌上,拿起盛装苏子鸡的盘子放进食盒内,他看到盘子下面已经没了纸条。
“回去后代我感谢宁王,老夫在这牢中,除了杜守备经常来看望,也只有宁王了。”
“是,我记下了。”
顾冲收拾完碟碗,拎着食盒,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狱卒锁好牢门,陪着顾冲向外走去,刚步入小厅中,顾冲就听到另一侧牢房深处传来阵阵吼叫声。
“你们快些放我出去,我勾云龙是不会答应你们的,快些放我出去,不然老子将你们全部杀死……”
顾冲向那面瞟了一眼,黑乎乎的根本看不见什么,也就没在意,拎着食盒走出了牢房。
宁王并没有回驿馆,而是让杜玉芳陪着又去了城门查看一番。
他必须拖住杜玉芳,给顾冲争取更多的时间。
顾冲回到驿馆,见到宁王还没有回来,便回到自己房内,倒了杯水坐在桌旁。
半个时辰后,宁王与张庭远回到了驿馆。顾冲过去宁王房间,将庄敬孝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没再说别的吗?”
顾冲摇摇头,说道:“那个狱卒始终不离我左右,我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询问。”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顾冲点点头,“纸条不见了,他肯定是知道的。”
“他既然知道,那就一定会给我们一些暗示。”
顾冲再次点头,庄敬孝对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下了,只是一时还没有明白其中有何含义。
傍晚时分,顾冲又去了庄樱那里,将今天见到庄敬孝的事情跟她讲了一遍。
“这苏子鸡可有什么含义吗?”
顾冲询问庄樱,或许他们父女之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暗语。
谁知庄樱听后也是不解,摇头道:“我只知父亲喜欢吃苏子鸡,常说青州的苏子鸡乃是一绝,以鸡为材而食者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顾冲更加糊涂,庄敬孝这到底是在暗示着什么?就算自己聪明,你也得说的再具体些啊。
“宁王明天就要回京师了,一旦我从那个将军身上查到证据,就可以为你父亲翻案。”
庄樱点点头,眼中充满感激,细声道:“多谢顾公子,若救出我父亲,你便是我庄家的大恩人,我庄樱必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行了,见外的话就别说了,来点实际的吧,你怎么感谢我?”
“我……”
庄樱努努小嘴,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冲。
“你看,我就说嘛,你跟我一直是在客气。”
庄樱真被顾冲给问住了,自己心中确实是在感激他,可正如顾冲所说,自己一无所有,拿什么感激他呢?
“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今天我来是跟你道别,明日我便走了,你在这里多保重。”
顾冲说完,将怀中仅剩的三张银票取了出来,叹了一声,说道:“这玩意看着挺多,谁知却不禁用,几天便没了。”
“都给你吧,省着点花,应该还是足够了。”
庄樱连忙拒绝,说道:“顾公子不可,你上次给我们的银子还余下很多,这些你留在身边,回京师后总用得上。”
“回去后我就是小太监了,哪里还用得上?”
顾冲又将银票塞给了庄樱,顺势握住了她的柔荑,款款说道:“初次见你时,你是那般的清秀。柳眉含韵,淡妆红唇,可现在,你却无心打扮,素面朝天。你不是要感谢我吗?那你就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些,送我离开,可好?”
庄樱害羞地将手抽了回来,目光不敢去看顾冲,轻轻点点头,嘤咛地答应了一声。
就这样,顾冲坐在桌旁,痴痴地望着妆台前的庄樱。
小蝶向顾冲吐吐舌头,过去帮助庄樱盘起发髻,插上了那支鎏金单凤钗。
一炷香时间,庄樱站了起来,缓缓转身,面向顾冲。
顾冲拄着下巴,贪婪的目光紧盯着庄樱。这个只有在画中才有的美人,如今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庄樱的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一颦一笑都已深深的印入了顾冲脑海之中。如果说庄樱的容颜敢称天下第二,那么肯定就不会有天下第一了。
顾冲痴痴地笑着,笑着笑着,他忽然收起了笑容,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庄樱从最初的含羞,到后来坦然面对,心里经过一番波澜。
顾公子为了自己甘愿冒险,他只是想看自己妆容,自己又怎能拒绝呢。
“顾公子,可是我哪里没有妆好吗?”
庄樱见顾冲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谨慎问道。
顾冲却向她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打扰他。片刻过后,顾冲嘴角露出了点点笑容。
“我明白庄知府的话中之意了。”
顾冲悟了过来,将庄樱唤到身边,说道:“你父亲是将苏子鸡比成了你,独具一味是在说你美貌绝伦,因你的美貌而有人打起了你的主意。”
紧接着,顾冲又是灵光一闪,十分肯定地说道:“这个人就是杜守备。”
“杜守备?”
庄樱惊讶,自父亲出事后,自己曾拜访过杜守备,除了不允相见之外,杜守备倒是很关心自己。
“不错,庄知府还曾说过,除了宁王只有杜守备时常看望与他。试问一下,杜守备常去看望你父亲,为何?”
“他们同在青州为官,应是同僚之情……”
“非也,青州之地现今只有杜守备一人在上,他若真是顾及私情,那完全可以让你们父女见面。而他却不许你们相见,那就说明他去见你父亲,必是另有目的。”
“那他有何目的呢?”
顾冲冷哼了一声,多少有些生气。
我虽然是个太监,但我是假得呀,而且好歹我年轻,惦记庄小姐也说得过去。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要脸,跟我抢女人……
但他不能跟庄樱说得太明了,若庄樱知道是因自己而使庄敬孝惹来的牢狱之灾,怕是她会自责了。
“你放心吧,我已经将你父亲一案查的差不多了,等我的好消息。”
顾冲笑着站了起来,凝视着庄樱,这个可以美到骨子里的美人儿。
庄樱将顾冲送到门外,顾冲真心不舍得离去,今夜一别,再见便不知何时了。
“我能不能厚脸皮跟你提个请求?”
庄樱听到这话立刻便红了面颊,他平时都这般口无遮拦,现今却要厚着脸皮,那这个请求又该如何?
“如果……我是说如果,日后你要爱上了我,能不能嫁给我?”
庄樱惊得张开了小嘴,羞得将头紧紧低下,忐忑不安,蚊语一般说道:“顾公子又在说笑了,你,你是……”
“我……”
顾冲多么想告诉庄樱自己不是太监啊,可是绝不行,这是会丢掉小命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
“太监怎么了?不是也有许多宫女与之对食嘛。何况……我还这么英俊潇洒。”
庄樱紧咬双唇,这个话题实在让她难堪,若不是天色已黑,若不是顾冲对自己有着莫大的恩惠,只怕她早已掩面离去了。
“好吧,我不为难你了,但你要答应我保重身体,再见时你不许瘦了一分。”
庄樱点点头,虽说这话也是颇有意味,但总要好过刚才。
总是要离去了,顾冲一狠心,转身大步向回走去。
庄樱猛地抬头,望着顾冲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忽然间心中生出一份失落,泪水戛然而下。
第二日一早,杜玉芳率领青州大小官员等候在城门内。片刻后,宁王的马车驶了过来。
宁王从马车上下来,杜玉芳躬身道:“末将率青州官员恭送宁王殿下。”
宁王回礼,说道:“青州乃我大梁重地,还望杜将军严加戒备,我回京师后自会向父皇为杜将军进言。”
“谢宁王厚爱,末将必忠心守城,以死效国。”
“甚好,有杜将军在,边境自可无忧。”
杜玉芳向后一挥手,兵士抬来一个木箱,放在一旁。
“宁王,这里皆是一些珍贵药材,末将知宁王对此甚是喜欢,特命人从山内采集而来,还望宁王笑纳。”
宁王立刻露出笑意,“哈哈,好,杜将军真知我也。”
杜玉芳命人将箱子抬到后面马车上,回身扬手道:“开城门,恭送宁王回京。”
“恭送宁王回京……”
大小官员呼啦啦跪下一片,城门缓慢打开,顾冲掀开窗帘,再望了一眼青州,这里留下了他难舍的牵挂。
秦好引一百兵士随行护卫,这回去时候的队伍可比来时庞大了许多。
“秦将军,你跟随杜守备几载了?”
顾冲见秦好正在自己车窗旁,便将头探出去,与他聊了起来。
秦好侧头看看,笑答道:“自杜将军来……了青州,我便追随将军麾下,算来也……有五载了。”
“呦,那这时间可是真不短,这么说来,秦将军可谓杜守备的心腹之将了。”
秦好对顾冲的这句话颇为得意,一晃脑袋,“自然,杜将军待我如……兄弟,我待将军如父母。”
顾冲差点没笑出来,这咋自己还能把自己给整差辈了呢。
“我就说嘛,你若不是杜守备心腹,也不会让你来护送宁王回京。昨日张大人还曾说起,与你颇为投缘。依我看呀,秦将军你这是走了鸿运,只怕好日子就要到了。”
秦好眼睛一闪光,将马匹向马车侧面靠近一些,欣喜问道:“此话当真?张大人真是这样说得?”
“自然当真,等到了京师,将军就知道了。”
“嘿嘿,嘿嘿……”
“呵呵,呵呵。”
顾冲轻笑过后,将窗帘放下,靠在车厢上闭起了眼睛。
白浪打马跟上宁王的马车,从怀中摸出一竹筒塞进车窗内。宁王拾起来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稀疏的写着几串数字,宁王从一旁包裹内取出来一本书籍,赫然就是那本《罗婆经》。
翻看过后,宁王慢慢皱起了眉头,将纸条撕得粉碎,从车窗处散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