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近几年大陈吏治腐败,但并不代表朝堂之上没有清流正义之士。
此人的话一出口,立刻获得几位同僚的赞同。
天子陈洪眼神微微一眯,看向说话这人,瞧着面熟,正是前年的状元公崔赞。
当年先皇卧病,而殿试一事则是由他代为监考,状元公走马夸街,还是他亲自主持,自然是认识他。
崔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这么浅显的道理朝堂之上的大人们谁又不懂呢?
可他们为什么都明白却不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这里面涉及到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失土丢城的问题。
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厌恶杨家,当杨泽的名字出现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郭方偷瞄了一眼天子陈洪的脸色,瞬间心里就有了主意,高举青石白玉圭道:
“陛下,虽说西陲郡军民奋力抵御突厥,血战疆场,但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因为他们受了伤,就不惩处,丢城必定是事实,国法无情,丢土失地就是大罪。
更何况他们跟一个罪徒勾结在一起,此等行径让朝廷蒙羞,如今突厥兵退,可罪徒杨泽并未遣散乱军,反而驻扎在卢城以南,此等做法,不是心中有谋逆之想,又作何解释?”
郭方的话掷地有声,引得崔赞几人恶狠狠的看着他。
“奸佞!绝对是奸佞!”
郭方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不管你如何努力,但输了就输了,不能因为这一仗惨烈,便不去计较功过是非,若是如此,朝廷的法度将无法维系。
思量再三,天子陈洪心中有了主意,他回到御案前,凝视着郭方道:
“传旨:着大理寺丞郭方为巡察使,即日前往西陲宣抚百姓”
下达完旨意,天子陈洪就罢了朝会,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而郭方却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面色瞬间开始红润。
要知道,巡察使可是钦差一般的存在,代天巡牧,权利极大,往往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们才有资格出任,而他这种穿着绿色官袍的正七品大理寺丞,基本是没有机会的,可如今天降鸿运,他又如何不高兴。
王兴缓步走到郭方的身边,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
“恭喜郭大人了,待郭大人从西陲归来,相必定会高升,不过本官有句话相赠”
“请王大人赐教”郭方一见王兴主动打招呼,非常恭敬的回礼。
“此去西陲,杨泽若是死,你郭方也定然活不长,如何决定,郭大人还是早做打算”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这一刻,郭方才猛然发现,王兴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哪里是庆贺,分明就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杨泽不能死?”
郭方心头一惊,他仔细回味,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何王兴自始至终不为自己说上一句话,而自己在诋毁杨泽后,陛下为何又让自己去西陲。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成了天子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试探和挑衅王兴一党的棋子。
夹在两股势力中间,他焉能活得长久?
发现了这一点,他的汗水不知不觉间浸湿了衣衫。
“郭大人”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让郭方猛然一个哆嗦,回头看去,竟是一名年轻的小宦官。
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敬的说道:“陛下召见,请郭大人跟小人来”
郭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紧张的应了一声,跟着他前往偏殿。
洪恩殿偏殿内,袅袅升腾的熏香让殿内有种淡淡的果木清香。
在殿宇的中央位置,天子陈洪垂坐在“天恩浩荡”四个金色大字的匾额下,手中正把玩着一柄珠光宝气的纯金匕首,
刀刃上寸寸寒芒让迈入殿中的郭方额头上直冒冷汗,悬着的心,一度以为自己要凉。
在天子陈洪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碧绿色武士劲服的男子,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战战兢兢的郭方。
“臣大理寺丞郭方,拜见陛下”
陈洪打量着御案之下的郭方,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想要洞穿他的内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过后,他方才开口道:
“郭方,朕可以信你吗?”
郭方闻言,诚惶诚恐,连叩三个响头,方才说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坚决果断的一句话,再加上他一脸坦诚的样子,陈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示意身旁的一名侍卫将手中的匕首连同御案上的一卷黄色绢布递给了郭方。
“抵达西陲后,按照绢布上的密旨行事”陈洪说着便侧目看向身旁的侍卫道:“这位是金甲十二卫之一的骁骑中郎将高成,此去西陲,便由他亲自护送你”
郭方再度叩首:“臣,叩谢陛下恩泽”说着便冲着高成拱手:“一路有劳高将军了”
高成只是冷淡的拱了拱手,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便不再多言。
看着郭方,陈洪挥了挥手,后者便颇为识趣的离开了偏殿。
出了殿门,郭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此刻他只觉着汗水早已浸湿了自己的衣衫,双腿有些微微发颤。
都城万安的消息,远在西陲的众人并不清楚。
躲在村子里的杨泽等人在多次确认突厥兵的确离开后,开始折返卢城。
卢城经过战火的洗礼,早已化作一片瓦砾,除了残缺的城墙,城内连一片遮风挡雨的片瓦之地都没有。
看着曾经的家园竟然成为了这般田地,无论是流民军的将士还是卢城守军都潸然落泪。
家园,没了!
他们奋斗的地方,赖以生存的地方,没了。
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而言终归是无辜的,可怜的,然而在战争之下,谁又不是无辜的呢?
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罢了。
游牧民族不善耕作,缺乏盐、铁、粮食等物资,面对这些刚需品,每一次冬季来临,都会有大量的牧民饿死冻死,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富庶的大陈。
而高昌,且末,鄯善这些番邦小国只不过是夹杂在大国之间的附属,他们的任何决定都由不得自己。
生活在西陲的大陈百姓,在努力耕作过后,为了保住自己辛勤的成果,只能选择保卫自己的家园。
人们总说狼的狡诈和凶恶,却从不说羊的懦弱。
狼吃羊是为了活下去,因为不吃,就会饿死,所以狼成为了凶恶的代名词。
人吃羊,却是为自己的餐桌上可以多一道菜肴,仅此而已,这就是食物链最顶端的特权。
所以,在任何时代,双标,永远是强者用拳头定下的规矩,弱者只能被强者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