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城回临淄一千余里,路途漫长,齐桓公与管仲依旧同乘一辆大辂,观看些沿途风景,谈论些世事人生。二人说起王子带争位一事,管仲道:“王子带有死士百人,还有兵车在城外接应,君上若不及时赶到,鹿死谁手还真得很难说。”当时,一到洛城,管仲就使人暗中盯着王子带,王子带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握之中。
“王子带还算识相,能够知难而退。”齐桓公说道。
“但愿他能够就此罢手。”
“仲父是说王子带还会出手?”
“但愿不会。”管仲说道。一旦心生非分之想,要想主动打消很难。这王子带虽然没有得手,但他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教训,他一定还会伺机而动。但管仲不愿明说,而是反问道:“君上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这君王之位就是人间的一块禁脔,凡有条件的都想据为己有,甚至不惜拼死相争。它能让人丧失理智,它能让人忘记骨肉亲情,尽管人们不厌其烦地说教孝悌谦让,但是它依然让父子相争、兄弟相残的悲剧一出接一出地不停上演。
齐桓公摇摇头。他想起了与公子纠的君位之争,都是过来人,他深知其中的诱惑。
二人一时无语。管仲掀帘望着车外,与来时的景色大为不同。来时还是一片枯黄,河床里明晃晃的全是冰,如今路边的小草已经泛绿,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早已解冰,河水淙淙,河边的柳树已经抽芽,嫩绿色的柳条迎风摇摆,让人联想起侍女曼妙的舞姿。屈指数来,不过月余,却是换了一片天地,人生苦短呀!
“臣有一事,欲请于君上。”
“仲父有何事不能讲?”
“请君上速速确立世子。”管仲道。
齐桓公娶过三位夫人,却都无子。前两位王姬、徐姬早卒,最后一位夫人蔡姬被另嫁他人。齐桓公已是年过六十,恐不会再娶,没有嫡出只能立庶子。而齐桓公偏偏天生是一个情种,最宠爱嫔妃,身边的女人贵如夫人的就有六个,除了长卫姬、少卫姬姐妹外,还有郑姬、葛嬴、密姬、宋华子,她们都生有公子,都有觊觎君位之心,如不早立世子,恐怕日后也免不了生出祸乱。
齐桓公不知管仲何出此言。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君上不见王子带之争?”
齐桓公听了哈哈大笑:“仲父过虑了!”他挺挺腰身,开玩笑说:“寡人身体尚健,还想再娶一夫人,为寡人生一嫡子,何需心急?”
管仲被齐桓公的乐观自信所感染,不由得也笑出声来。他收住笑容说道:“君上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齐桓公见管仲一本正经,也认真地说道:“仲父放心,容寡人再想想,早定嗣子便是。”
说实话,齐桓公对此事还真有点发怵,六个如夫人个个都想把自己生的儿子立为世子,世子却只能立一个,她们都用尽全身解数,齐桓公只得来者不拒,含糊其辞,先哄得她们眼下高兴再说。今天管仲郑重提出此事,齐桓公也觉得到了立嗣的时候,早立了好打消其他公子的非分之想,但立谁还得好好想想。
齐桓公爱江山也爱美人。但美人和江山相比,他还是更爱江山。爱美人麻烦,撒撒娇也就罢了,弄不好还哭哭啼啼,大不如爱江山来得爽快,江山总是敞开胸怀,任你驰骋,用无数人赞许的目光成就你的英雄情怀。
人各有志。有人喜欢怀抱美女、手持美酒,摆弄风月,有人喜欢驰骋疆场、叱咤风云,扶危解困,而齐桓公两者兼备,是进门抱美女,出门安江山的人物。他已经不愿意安安静静地守在宫中,驰骋疆场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一个出色的猎人,围猎于天地之间,每当取得成就,就像获得猎物,止不住地欣喜若狂。
“寡人欲大会天下诸侯。”齐桓公突然说道。
管仲看着齐桓公,不说话。
“如今王室稳定,天下归心,此时大会诸侯,以礼法约束天下,以保持海内晏清,诸侯率职,再现太平盛世。”齐桓公雄心勃勃地说道。
以往会盟诸侯,为了不增加负担,多是有关的几个诸侯与会,齐桓公称霸诸侯近三十年,真正的大会诸侯只有两次,一次是桓公八年时同盟于幽,那时候霸业初成,诸侯同聚,以示天下归心。第二次是桓公二十九年大会于阳谷,那时候楚国觊觎中原,连年伐郑,大会诸侯,以伐强楚。如今,确立了周襄王的王位,使天下安宁,此时大会诸侯,正是偃武修文之意。
管仲点头称是。
“君上意欲在何地会盟?”
“就在宋地癸丘如何?”
管仲再次点头称是。癸丘不仅地处中原,诸侯往来方便,并且,物产丰饶,诸侯在此聚会,所用不缺。
“此次会盟不比从前,天子赐命,诸侯归心,不仅应该更加重庄,还应该更加祥和。”管仲说道。
“正是。”齐桓公频频点头,“就请仲父操劳了。”
“就安排在明年夏天如何?”
“好。”齐桓公说道。中原诸侯齐聚癸丘,要筑祭坛,还要新建馆舍,这次会盟不比昔时战前仓促,总要建得堂皇些,更能显示出大国尊严、和平气象,这些都需要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