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走出林荫道路,远处山脚下一小片建筑群遥遥在望。
胡兄催马越过众人:“你们快些跟上,我在前面引路,晚了怕是没位置。”
一行人跟着胡兄走到近处,远远便闻到一股沁人的茶香。
抬眼望去,青山延绵,薄雾升腾,山脚下一栋二层阁楼,茶旗随风轻摆,香飘久远。
胡兄兴奋地上前,将马拴在一旁,催促众人:“你们快些来,这茶好香啊,我们快些尝完,还能去打猎呢。”
几人跟着胡兄进屋,一楼的大堂不是很大,只有六张桌子,四张都已坐了人。
胡兄赶紧带着他们上前占下一张靠窗的桌,然后便有一小童上前,问需要点什么。
他拿出几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一个个茶名。
“寿州黄芽,蒙顶石花,神泉小团,六安茶,天柱茶,峨眉白芽,浮梁茶。好多啊,有些都没听过,你们要什么?”
胡兄念着几块牌子上的字,然后问其他几个人。
看着这些茶名,李言念又想起在醉霄楼的时候,那时也有茶喝,但泡法却完全不一样。
唐初的泡茶法甚至都不能说是泡,得说煮茶。
那时人们对茶叶是剁,熬,烤,舂,然后储存起来,饮用时加入沸水中煮,时人还将葱,姜,枣,橘皮,茱萸等物与茶同煮,熬成一锅百沸汤或千滚水。
亦或是再三扬汤,把茶水煮的如同膏汁那般浓稠,被人称为‘茗粥’。
如今有陆子茶圣的影响,普遍是食用煎茶法,陆子对上述那些做法,戏称为‘沟渠间弃水’。
李言念这次也想看看煎茶法有何玄妙。
杨四郎开口:“其实我都想尝尝,这里好多都是第一次见的茶,不好好尝一下太过可惜。”
杨五郎也点头同意,周兄说:“以后多的是机会再来,这次我想先尝尝寿州黄芽,好早以前听过这个大名,却一直无缘买到,这次可以得偿所愿。”
李言念却看向那个小童,微笑着问道:“这位小郎,贵店卖的最好的茶是什么?茶师自认为做的最好的茶又是什么呢?”
几人听到李言念这样问,也有恍然大悟之感,看向那小童。
小童想了下说:“买的最多的应该是浮梁茶,做的最好的,我觉得应该是阳羡茶。”
赵三郎听了点点头:“浮梁茶啊,这确实是茶铺里面最常见的茶,很多人都蛮喜欢。”
胡兄一伸手,阻止他后续的话:“我知道,香山居士(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的《琵琶行》中写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哈哈,我可记得这句。要不我们点这个?”
李言念也点点头,这首诗是个人都熟悉,于是对小童说:“这样,我要阳羡茶。”
“诶?”赵兄转头疑惑的问:“不想尝尝浮梁茶吗?这可是卖的最好的。”
李言念说:“浮梁茶到处都有,来这当然得品品最拿手的。”
赵兄点点头:“对哦,那我们都要阳羡茶。”
小童转身走开,不一会儿,端着一个放满茶具的大托盘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圆领袍衫,头戴黑色幞头,身形消瘦,留着长须,但却面色红润,目光明亮,有几分超脱尘世之感。
他过来向几位叉手一礼:“几位郎君是第一次来品茶吧?”
几人连忙起身回礼,周兄先开口说:“是的老先生,我等听说此地新开的茶铺有‘乳妖’,煮茶为绝,便想来一品。”
老者手捋胡须,轻轻一笑:“呵呵,那只是众人抬爱给的称呼罢了,不值一提。”
周兄说:“原来老先生便是那‘乳妖’啊,失敬失敬。”
老者摆摆手,准备开始煮茶:“几位小郎君是白山县人吧?”
胡兄点点头:“是的,我们经常出来游玩,此次也是打算出来狩猎,喝完茶我们就要去了。”
老者点点头,茶饼茶具都已准备好,炉子升起水已煮上。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茶饼,对着众人说:“这就是阳羡茶,又称义兴紫笋,产于常州。”
“紫笋?”周兄这时疑惑道:“难道是紫笋贡茶的那个紫笋?”
“非也非也,贡茶我这里怎么会有。”老者摇摇头:“这是常州的紫笋,紫笋贡茶是吴兴顾山的。只是因为此茶和紫笋贡茶有很多相似之处,才有此名。”
李言念也笑着说:“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这紫笋贡茶也不是我等乡野之人能享受的,有这义兴紫笋,也可聊以慰藉了。”
老者看李言念一眼:“这位郎君学问不错,张文规这首专门写贡茶的诗,可比较偏。”
李言念说:“碰巧看过,便记下来,称不得什么学问。”
然后看向那块茶饼,现在的制茶工艺跟后世有很多差别,这茶饼也有很多不同。
现在的制茶工序是采茶、蒸青、捣碎、拍压、焙干、串扎、包封等这些,最后成品为粉末压成的硬块饼,煮茶时要用火先烤。
只见老者用一个竹夹夹住茶饼,放到火上烘烤翻转,慢慢一股茶香溢出,这是炙茶。
然后他将茶饼放到一个藤纸袋中,用木锤轻轻敲散。
敲散之后的茶叶放到茶碾中滚碾,碾碎后的茶粉用鸟类羽毛制作的拂末进行拂拭,再用一个小小的茶罗筛出细粉,放到一竹盒中贮存,这是碾茶和罗茶。
他炙茶、碾茶的整个过程不疾不徐,行云流水,伴随着烘烤过的茶叶香气,有一种悠远而宁静的感觉。
几人慢慢看着,也没有催促,从开始迫不及待的盼望,到现在心境平和的期待,这是一种自然的转变,合乎道韵。
这便谓之——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