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念仍低头听观主说着,没有什么反应。
观主也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在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不知。”李言念动都不敢动。
观主盯着李言念,又是轻轻叹一口气,也没有解释,转而说起别的事。
“那天你看到的那皮纸,就是道中这次的计划,但上面是没有文字信息,就那一张纸就是信息。”
“传过来的皮纸上面涂抹了特殊颜料,遇到我道中特制符水便会变色。你们酒楼中也只有那伙计碰过,你并没有接触过。”
“道中在长安布置过很多计划,以一张皮纸为引,传过来哪张便执行哪个计划。”
“你认出来的两张皮纸已经够我确定是哪个计划了。”
观主起身,到房间另一头的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喝着。
李言念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只是适时发问:“观主,接下来您要说这个计划吗?道中机密说给我这个外人不好吧。”
“说不说都没什么关系,都已成定局。”观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看着里面水流的晃动。
“或是今天,或是明天,该知道的都会知道。只是......”
观主看向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沉默许久,语气黯然:“我却是看不到了。”
“啊?观主为何如此说?”李言念感觉今天的观主很奇怪。
观主轻蔑一笑。
李言念觉得观主笑起来应该很好看的,只是现在这个笑容却显得那么凄凉黯淡。
李言念看着落寞的观主,大起胆子问:“观主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也没有什么心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观主放下茶杯,露出了正常点的笑容。
她问:“李言念,你认为现在的武周皇帝可当得起这天下之主?”
听到这话李言念顿时不敢言语。
他前面的就是神龙道反贼的高层,这武周皇帝还是她的仇人,可不敢说错话,所以低头不言。
看着李言念不说话,观主也没逼他,自顾自地说着。
“从她临朝以来,轻徭薄税,兴修水利,善用人才,这些都是基本的安国之法。纵观历史帝王,能做到这些的也着实不多。”
“小时候我是受过颠沛之苦的,也知道底层百姓的生活是怎样。”
“我曾在北方齐州流离过几年,当时正值攻打高句丽的战争结束,百姓盼来了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时间,但却连旱两年。”
“战乱加上大旱,那种景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这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又能体会到多少呢?”
“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史书上的寥寥几个字‘岁大旱,人相食’。而其余人,只是会在得知之余轻叹一声罢了。”
“这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李言念看着时而悲伤时而愤慨的观主,也体会到了她的矛盾之处。
她虽是有皇室血脉,但从小便生长在底层,像一个老百姓一样,见识过底层人民的生活,对百姓充满怜悯。
但是又因为武周窃国,不得不反抗,却也有看到这位女皇有利国民好的一面,所以心中矛盾。
“观主,我就是个小厨子,也没读过什么书,您跟我说这些,我也理解不了啊。”李言念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也是。”观主自嘲般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另外倒一杯水:“你过来喝一杯吧。”
李言念走过去端起才发现,观主从茶杯里面倒出来的是酒。
酒体呈淡绿色,闻起来倒没有什么酒味。李言念知道这是古代酿酒技术不发达的原因,蒸馏法还没出现呢,现在都喝这种淡酒。
一口喝下去,口感是甜丝丝的,之后才是一点酒味以及清爽的花香。
比起后世的烈酒,这更像是酒味饮料,但这也是古代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
李言念对酒并不感兴趣,喝完一杯之后就不动了,观主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在喝。
沉默良久,李言念看着续过几次壶的观主,才忍不住说道:“观主,这些天下大事我一个小厨子是真的不懂。”
“谁当皇帝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真没有什么区别,活得好活得赖,几十年后自是化为黄土,也不会有人来在意。”
“就像您说的,史书上可能就是‘岁太平’或‘岁大乱’的区别吧。”
“帝王将相的功绩也不是由我们来分说,后世之人自有评价。”
“这天下是芸芸众生的天下,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就改变。”
然后李言念也笑了:“与其担忧这些,还不如看看日落黄昏,想想明天吃什么比较好。”
观主一愣,转头看李言念一眼,说:“说的挺有道理。”
然后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去,只余远处地平线上天际一抹灰白。
“只可惜我也是个庸碌之人,看不了那么远的。”
“这些年我为大业做了很多事,好的坏的,情不情愿的也全都做了。你们酒楼那伙计也是因我的命令而死,你觉得我这种人该死吗?”
观主直勾勾的盯着李言念,喝了酒的脸庞显得有些砣红,在闪动的烛光下更显娇媚。
李言念沉默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在大中看来,他遭受这无妄之灾,你们确实该死。但在你看来,他挡了路,如果消息泄露可能更多的人会死,他应该死。”
“神龙道中的同道也认为,他不死后面死的可能是自己。官府的人更不会在乎一个流民的死活,根本不会管。”
“我只会觉得,他不应该死。”李言念看了观主一眼。
“观主您也一样。”
“但是我们每个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我也没有资格评判别人该不该死。”
“哈哈,好一个向死而生,值得喝一杯。”观主突然大笑一声,举起杯子猛灌一杯酒。
随后将杯子重重摔到地上,神色变得冰冷的说道:“道中计划是要火烧以感业寺为首的众多寺庙。”
“妖妇曾在感业寺为尼,如今也有众多寺庙拥护她,道中便是要火烧这些寺庙给他个下马威。”
“而我便是弃子。”
“如今这外面应该已经被不良人层层包围,为道中的行动充当诱饵。”
她背对着李言念看向窗外:“你,去躲起来趁乱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