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柳厨这手艺,似是与昨儿个,不是同一模样。”
任店,某院落
天子金口一开,虽是玩笑却也足以让屋内众人心惊,流云已是率先跪倒在地,“官家恕罪,小人这就”
“官家心细,自是已瞧出是老妇的手艺何苦又与这些小的为难。”
不请自来推门而入的孙二娘手中提着食盒,紧随其后的柳程却是两手空空,明摆着是乱了师徒辈分规矩的架势,如何看都是故意。
天子的笑越发大,目光落掉身侧阴着脸面的蔡攸面上,笑容也尽数消失,已然反应过来的蔡攸上前接过孙二娘手中的食盒很快就是摆在桌案上,入目所及分明是任店处这数日“平易近人”的招牌菜面色也愈发难看,可碍于官家一语不发他到底也只能隐忍退至一侧,原本随侍在官家身侧的梁师成已然上前将食盒中的物什开始拿出来,一层接一层将里间清理干净,到了最底下眼见着最后一道“东坡肉”,难得手也是微顿,倒是一直在一旁无甚动静的柳程已是默默帮了把手。
安静的室内,此刻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流云心内惴惴,目光却依旧低垂不敢抬眼看主位上那人一眼,柳程来之前便已是猜到阿姐这等反应,精心将跟前的菜品各夹了一块放到碗中递到官家跟前,柳程作势也是介绍起了跟前的好物,“川蜀之地盛产花椒,佐以鱼片混杂各色菜蔬果粒炖煮,吃到口中常有酥麻,蜀地夏日常用佐以排汗祛毒。东坡肉乃是前朝苏大学士首创,小人今日依着方法做了又往内里加了几味佐料,和这南海之滨来的海鲜在一处放了鞋时辰,只是混杂了些许味道,却也颇多趣味,师傅与小人言,官家在一众点心中,最是心爱蟹粉酥,今日后厨河鲜海鲜充足,小人又往这酥饼中少许加了些百合,蟹粉鲜香,百合清心,如今混到一处也是小人头回尝试,流云阿姐常言官家是大宋头一份鉴赏家,还望官家今日能与小人几分指点。”
“太子总与吾言柳厨不善言辞,可今日吾瞧着,柳厨说到这吃食,倒是话多得紧。”
大宋天子面上笑容满溢,手边夹起一块放到口中,白皙丰美的面上也尽是欣赏,“柳厨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是御膳房吧一众老的小的,吾瞧着也少几分意思。不若与吾一道归于宫中,柳厨意下如何?”
“官家心爱,柳程愧不敢当,只任店处于小人恩重,小人也只能于这粗浅处得几分心得,实不得与宫中大人们相较。”
“孙二娘,你这老东西,倒是一贯会调教人。”
“老妇也只在灶房这头有几分心得,如今这般年岁才得这么个徒弟,自然是得好好培养。这许多年任店处于老妇也是有恩,老妇,自不忍见它后继无人。”
“说的不错。”
赵佶面上笑容尽数消失,可一众人却也是松口气,流云已然默默行至赵佶身侧伺候,一应众人也是各就各位,孙二娘躬身行了礼,随即也是领着柳程默默退下。
一路七拐八绕处了这院落,虽是入夜已深,可连一根针落地窗都能听闻的任店总也是轻易就能察觉出是被刻意安排。
瞄了眼不远处已然颇有成形的修缮工事,想起白矾楼处规模浩大却因着花费颇多不断被弹劾几度被迫停工的事儿,原本还迷茫的内心忽而也多了几度清明。
树大招风,白矾楼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首的名号虽气派,可到底比不得任店处一切尽在掌控中。
酒楼如此,人亦如是。
任店瞧着只是市井之地,到底比宫中日日步步惊心来的自在,妙在虽气派终究也不若白矾楼处名声响亮,总也少许多是非。
可有道是不起眼的总是闷声做大事,谁能想到,便是在任店这等地儿,官家和朝廷诸人,会有这许多安排呢?
“小心看路!”
“燕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燕瑛让柳程也吓一跳,可下一刻入目所及从他身后出来的王鼎,柳程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倒是一身夜行衣装扮都难掩苍白无血色的王鼎匆匆只一瞬便往后首去消失的无影无踪,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让柳程再傻也瞧得出是有猫腻,手腕上重重被摁了一记,孙二娘警告的眼神让柳程也是默默低头快步就往前走。
直至入了后厨,将泥灶房内的门重重关上,孙二娘放下开口,“官家那头,如是便已足够,后首那修缮屋子里从今日起会住方才那密客,程哥儿,你一向知晓他的口味,先准备些吃食,等会直接送过去!”
“活生生一个人物,想要在任店这等地儿隐没行踪,绝无可能。”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儿,更何况,燕大人这等人物,如何是你我能料想?”
任店,某居处
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焦虑,倒是孙二娘眉头挑起,“任店处得了朝廷的好如何会是全无代价?张娘子从来非是无脑之辈,如何会是今次就犯了糊涂?”
“李游,也知晓此事?”
“知不知晓得,也不紧要。市井之地,无论何人,总是要在朝廷管控之下。若不能得了好,被铲除被调换,也理所应当,便是朝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相公们,与你我,又有什么区别?”
“……”
“程哥儿,为师方才的话你且听明白了?”
“徒儿受教。”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柳程面上无悲无喜,孙二娘苦笑“为师将你拉扯到这一摊子事儿里也是无奈,可便是在任店这等地儿,后厨这头想要站稳脚跟,也不能只知晓灶台上那些把戏,没点子心眼喝眼力劲儿,被人害死都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的小子任店也从来不缺。”
“后厨那头,方才李大掌柜与叶哥儿一道去了,小子瞧着,叶哥儿也是与从前有不同。”
“读书的小子,如何会低下头来做这粗活。不过是投机取巧,想博前程罢了。”眼前的人明显松口气,孙二娘笑容越发大,“怎么,真以为那小子能取代你?”
“昨儿与贵人说的话,小子是出于真心,任店处于柳程有恩,小人,不想见任店有失。”
“你既如此想,更要将方才为师的话放在心里,后厨不养闲人,任店,更容不下一个只会拖后腿的蠢物。非只是你,旁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