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自来的赵构满面皆是阴郁,孙二娘也是低笑出声,在任店后厨这等她主事的地儿,便是跟前是官家亲子她也是多了几分自在,“殿下无辜被牵扯进兄长间的争斗,想来心中也是憋屈,今日这饭食,定也没用多少。既是饿了寻到此处,自不会让殿下空腹而归。”
“本王至于此处便是怀念柳厨手艺,柳厨莫要让本王失望。”
“殿下厚爱,小人如何能”
“灶房处虽小,如今却也算得上任店处唯一能说几句体己话的地儿,程哥儿,为师累了一日也要去歇息,还望殿下莫怪。”
“……”
“小王幼时得孙娘子多有照拂,便是皇兄也是看在孙娘子面上才多对小王有青眼,便是姐姐,也时常感念孙娘子恩惠。”作势拿起手边早已是凉透的菜肉卷狼吞虎咽几口,赵构的面上也颇多笑意,“本王至于今日见惯人心险恶,孙娘子这般直言不讳,本王很中意。”
“听闻官家册封殿下为康王和赐婚诏书不日将一道赐下,若殿下不弃,待康王府落成,小人愿前往为殿下安置宴席。”
眼见赵构手中动作终于停了,柳程也是默默转身从后首的橱柜端出还冒着热气的汤饭,清雅菜蔬混着淡淡鹁鸽肉香味颇是浓郁在鼻尖萦绕,赵构的眼眶都有些热。“这是”
“大柱阿兄前番与小人曾言,殿下这数日都往校场习练,夏日炎热最易中暑生疮,鹁鸽佐以菜蔬炖了最最是清热解毒。今日市集处小人瞧着有这好物,便买了几只,方才见了殿下便寻机炖了,如今正是好火候,殿下且吃些。”
“…不受宠的皇子亦是皇亲贵胄,柳厨果真不愿,日后入康王府后厨?”
“小人蒙师傅赏识,李大掌柜也待小人不薄,殿下若开口,任店处和小人,自会都为殿下分忧。”
“……”
柳程这小子,也无怪宫中内外那些老的小的,个个都稀罕。
一个出身卑微能满足口腹之欲又不会牵涉朝政的小子,那些大人物,自然用着都放心。
任店,某厢房内
听着心腹秘密回报,李游的面上尽是得色,烛光掩映下,满是褶皱不再年轻的面上也是许久未见的春风得意。
张氏方才进门,入目所及便是丈夫这般模样。
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恍惚间瞧见当年成亲之时,方才入了洞房便是摆夫君架子的小子。
所谓“小人得志便猖狂”,李游如是,李四那个便宜过继儿子,便非是李游亲生沾了几分血缘,也是一般无二。“夫君这般高兴,却是为时过早。”
“夫人这话如何说?”
眼见李游面色一黑,张氏也是默默从袖口掏出方才拿到的手书,入目所及明晃晃的“郓王府”三个烫金大字,李游冷哼一声面上也难掩轻蔑,“落难凤凰不如鸡,郓王殿下都要离开东京城还不消停,若是让”
“夫君莫不是忘了,当初先皇早逝,曾经的端王,如今的官家在诸皇子中,亦是如此。”
张氏丝毫不客气,烛光掩映下一张怒意十足的脸面让李游瞬间心中一惊,飞快拿过张氏手中的物什拆开快速扫过终究也是暗暗松口气,
市井之地,到底不似朝堂,便是贵人有怨怒,比起旁处,总是轻太多。
李游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如何逃得过张氏的眼,想起方才亲自将此手书送与她的赵构,张氏的眼眸微眯,心中也是有了定论,“··广平王殿下开府在即,柳程既是深得康王之心,届时往王府中暂居一阵,也是无妨。”
“夫人难道不知那孙二娘”
“孙娘子聪明绝顶,这等好事,自不会反对。”眼见李游面上疑惑更甚,张氏也是大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眼角的余光瞄了眼满面皆是不敢置信的老小子,张氏的心中嫌弃之意更甚。
当年东京城不知晓多少小子想求娶她这个任店大掌柜的独生爱女,怎么就偏偏着了这么个蠢物的道,
少年难产丧子不说,这许多年生生都被磋磨地再无光辉,若非警觉连性命都差点被他当年挑中的那个蠢货嗣子给害了。想起这许多年在青州处被李家那些老的小的当面背后蛐蛐,张氏心中的憋闷更甚,可偏偏李游还沉浸在方才张氏的话中丝毫都没察觉到老妻的异样,“··怪道今日高大人和童大人都对这小殿下恭顺,原来竟是这小子”
“隔墙有耳,夫君慎言!”
“景王之母乔贵妃与广平王之母最要好,又都是中宫那头出来,自然都比那同和皇后娘娘都是从先大娘娘那头出身的王贵妃要恭顺。只是乔贵妃多子颇得官家心爱,韦修容却只得广平王一子颇受冷落,太子殿下,自是将九弟用着更安心。”李游面上笑容越发大,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只是下贱胚子生的货色到底也是带了几分母系寒酸,广平王殿下今日这般沉不住气,到底还是不讲究!”
“··青州那处来了信儿,夫君想要再挑嗣子,总得早做打算。”
“任店这数日不太平,待过了这一阵再说。”
上前将张氏揽进怀中,李游作势熄了灯火自也是没看出,张氏眼中已然一片冰凉。
“··这菜肉卷吃着清脆喷香,可多食却也腻味。媪母当是要记住了,日后需得”
“媪母心疼大人至于汴京水土不服方才揽了这灶房活计,如今既是要离了这京师重地,媪母还要揽这活计不成?”
“到底是大娘子心疼老媪,若只有大人在侧,老媪早就离了这贵处了。”
“阿嬷若果真要走,阿奴与阿嬷一道。”
“阿嬷还要瞧着阿奴定亲成婚,不过与你阿爹玩笑,好了好了,后首那头阿嬷今日做了阿奴心爱的鲈鱼脯,待阿嬷寻了喂你。”
开封府,后院,
未时早过半,可是正厅却依旧是一片欢声笑语。
在开封府时日不短,柳程自是知晓因着王夫人邢大娘子坚持一家子定要饭食在一处吃的缘故,开封府的午膳总是迟于旁处。
眼见着跟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家和乐”,方才携着食盒默默从后首而至的柳程也难免舒心。
在任店处做事这许久,见惯各色虚伪造作,有如王家这一家子真心和美,真是难得。
“柳厨今日来若只是为当日府中送于家中的银钱,却是不必。”扒拉了最后一口饭至于嘴里,作势就起身的王鼎面上也是和颜悦色,瞧着一语不发的柳程也是笑容越发玩味,“柳厨今日来,不是为着那日府中送过去的银钱?”
“程哥儿今日来,是老妇有托。”
“媪母?”
“有些话,要与故人嘱托。”瞧着王鼎已然是变了的脸,周氏与邢氏对视一眼也是叹口气,“女肖似父,阿奴这性子和大人一般无二,老妇定要活得长长久久,若不然真是到了地底下都不安心。”
“谁说不是呢?”
邢氏满面真挚笑意,丝毫都未有被冒犯的态势让柳程也难免动容,“大人厚爱,柳程和师傅皆无以为报,只师傅今日后厨走不开,遣柳程前来与周媪言说一二。”
“我们娘几个说几句体己话,有什么紧要,大人难道不是前厅还有公务要忙?”
邢氏面上尽是不容推拒,王鼎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动可到底也是没再多说转身就走。安静的前厅,扶着周媪于方才的位置坐定,使了眼色要人带着几个小儿女下去,只余三两心腹在侧邢氏方才开了口,“叔父性子执拗不善变通,舍妹却是秉性柔弱,今次得了官家厚爱定下邢氏与广平王的婚事,邢氏一族都颇惶恐。柳厨得殿下看重,还望日后,能多为舍妹美言。”
“夫人厚爱,小人如何能”
“皇家子媳难为,小小姐如阿奴般天真的性子,若无夫君偏爱,会吃大苦头。程哥儿,老身是过来人,亦是看着她长大,今次也倚老卖老一次,日后若有机缘,还望你多多撮合他夫妇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