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近黄昏,梧桐兼细雨。
KtV休息室内,穿着性感暴露,浓妆艳抹,踩着恨天高的年轻女孩乌泱泱一片。
有人用家乡方言加密聊天,有人模仿本地口音沟通,大部分人用普通话交流。聊天的内容无外乎:哪里的衣服好看;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好用;某个男人为博美人一笑砸了多少钱;某某手段高明,以身入局骗男人买车买房……
化妆台前的沙发旁排着长队,几个化妆师正忙着给女孩们化妆。
发灰的粉扑,一天要在数百张脸上按压粉底,远远都能闻见粉扑上的汗味。眼影盘和腮红盒已经见底,露出银色的底托,浮粉布满盒子每个角落。口红刷的刷头有些秃,它轻轻扫过年轻饱满的唇。
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满人,叶蓁蓁挤在其中哈欠连天,她捏了捏鼻梁,试图缓解困乏。
“蓁蓁,谢谢你!”
李玲凑到叶蓁蓁身边试图挤进沙发,旁边人有些恼怒,“这里坐不下,挤什么挤!”
李玲满脸堆笑,“不好意思,我说几句话就走。”
叶蓁蓁卡在沙发里,冲李玲笑笑,“李玲姐,别那么客气。那个客人买单时会看消费单的,上次消费单上多出来四百,我和客人解释了很久。以后,我没办法帮你了。”
李玲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随即呵呵一笑,“没事。蓁蓁这里挤不下,我去旁边沙发。”
叶蓁蓁讨厌别人利用自己,KtV里没有爱情和友谊。这里只有与客人博弈,和同事互相竞争、彼此利用。这里金碧辉煌,众人表面光鲜,实则污秽不堪,人性的丑陋在这里被放大被扭曲。
几个中年妇女冲进休息室,东张西望的环视四周。休息室内年轻的女孩们不明所以,纷纷噤声看向几个妇女。
一个佳丽提着裙摆朝休息室后门跑,她像是四下逃窜的狐狸,高耸的胸脯不停起伏,高跟鞋摩擦地板发出刺耳噪音。
她跌撞着冲到后门,突然就停下脚步,慢慢后退。
后门堵着两个矮胖的妇人,一脸凶神恶煞。
“跑啊!莉莉你个贱人!你倒是跑啊!”
“骗男人钱的时候不是挺厉害嘛!别怂啊!”
休息室前门和后门被堵死,几个妇人朝那个叫莉莉的女孩走去。
为首的妇人满脸怒气,那妇人纹着粗黑眉毛和大红嘴唇,走动起来浑身的肉都在晃悠。
莉莉扯着嗓子高喊:
“保安!保安……”
几个妇人慢慢围住莉莉,吐着满嘴污秽词,周边女孩们纷纷识趣靠边。
为首妇人薅过莉莉的波浪卷发,一把将她拽倒在地,她高声尖叫:
“救命…”
莉莉声音惊悚又刺耳,惶恐又可怜。
几个妇人有人扇她耳光,有人扒她衣服,她不停的呼喊、惨叫,犹如困兽任人宰割。
年轻女孩子们惊叫出声,吓得连连后退。
对讲机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足一分钟保安冲进来拉开那几个妇人,拼命把妇人推出休息室,妇人嘶喊道:
“莉莉你个贱人,我不会让你好过…”
妇人被保安拉走,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一直在休息室内回荡。
莉莉脸上挂着红色掌印,上半身衣不蔽体,她双手紧捂胸口。不知谁扔来一件衣服,莉莉扯过来裹在身上。保安扶起瘫软在地的莉莉,搀扶着她走出休息室。
惊魂一刻刚过,休息室又恢复原样。
群雌粥粥的声音充盈在休息室内,她们需要不停的说话来填满内心的空虚。片刻的安静会让大脑活动起来,思考对于她们来说,太痛苦太深奥。
众人纷纷谈论起刚才那一幕,莉莉的情人给她买了辆宝马,打莉莉的妇人是原配。有人心疼莉莉挨打,有人羡慕嫉妒莉莉的宝马。
叶蓁蓁抱紧双臂,紧蹙眉头,悲哀涌上心头。这里没有三观,谁赚到钱谁就是榜样,礼义廉耻不如一碗白粥管饱。没有人在乎别人怎么看,没有人在乎以后会怎样。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是这群人的生活。正如白居易诗里写的——今年欢笑复明年 ,秋月春风等闲度。
她像是局外人,冷眼旁观这里发生的一切。突然眉头一拧,胃里翻涌。她忙掩口跌跌冲冲朝洗手间飞奔而去,趴在洗手池上不停的干呕,呕了许久,只吐出些胃液。
人性的丑陋贪婪在这里暴露无遗,这里每个人对此都司空见惯。见的越多叶蓁蓁越难麻木,这里的空气太浑浊太压抑。
休息室里每天都有新八卦,不过十几日,叶蓁蓁不再是众人的焦点。只是偶尔有人提一句,叶蓁蓁的客人天天来,不晓得哪天就不来了。
言外之意是她能红到几时?
十九点半,云城华灯璀璨,KtV内灯火通明。
大堂的灯光如昼,音乐如故,水幕和喷泉依旧。
叶蓁蓁站在大堂的公主队伍中,心久久无法平息。这里每个人都挂着笑,笑容诚恳又虚伪。
“叶蓁蓁,包厢客人到了!你还站这里发什么呆!”
经理严肃的声音如同惊雷,炸醒游离太虚的叶蓁蓁。
她轻拍脸蛋,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她面带微笑,踩着直线一步步朝包厢走去。
站在包厢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推开门。
她弯下腰,礼貌的九十度鞠躬,“晚上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文白景端坐在沙发,收起手机抬头望向她。
未发一语。
她直起身看向文白景,他身穿黑色衬衣浴在灯光里,黑眸含水注视着叶蓁蓁。
那一瞬,一线天光穿透混沌,叶蓁蓁心中的阴霾尽散,世界清澈明朗。
她端起茶杯轻放在文白景面前,“请慢用!”
文白景打量许久,“你最近是在减肥吗?”
她抿住笑意,伸手摸脸,“我是瘦了吗?”世界上最动听的话,莫过于你瘦了!她心里窃喜看来瘦的很明显。
“没有!”
文白景移开视线,抬手抵在唇边。
叶蓁蓁悄悄翻了个白眼,鼓起香腮。你是大爷!你说的都对!
“你是不是在骂我?”文白景拧着眉头,上下扫视她。
腹诽也不行。
“您想多了。您是客人,是我的衣食父母,借我一万个胆我也是不敢的。”叶蓁蓁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解释。
文白景幽幽说道:
“你就差写脸上了。”
她面带笑意,双手叠于腹部,“不敢不敢,您肯定是想多了!”语罢,她伸手捂脸,忙走到电脑桌前,故作镇定的点鼠标。
文白景笑着端起茶杯,淡定品茶。
“叶蓁蓁。”文白景眼神瞟向小凳,她弯腰端来小凳,坐在沙发扶手旁。
“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怎么瘦了这么多?”文白景轻声问道。
“没有。”叶蓁蓁面含笑意,声音依然带着甜。
文白景目光停在她脸上,轻叹,“你不会撒谎就不要撒谎,你工作服宽松了很多,你不知道吗?”
她低头看向袖口,明显宽松不少,“没事,都过去啦!”
叶蓁蓁挤出淡淡酒窝,借着迷离灯光,凝视墙上的莫奈《睡莲》。它不沾一尘,不染一垢,不蔓不枝,可远观不可亵玩。它淤泥不染,清香四溢。
文白景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画框里清荷出渌波。
叶蓁蓁的纯真面庞掩着层薄纱,清澈的眼波也覆上些许灰尘。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全身而退。”
闻言,叶蓁蓁若有所思的点头,“嗯,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有些钱她赚不了。她会日日良心不安,时时情绪内耗。趁还没有泥足深陷,趁一切还来得及,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
文白景眼底一片释然,身子松懈下来,缓缓靠在沙发,“叶蓁蓁,我没有看错你。”
她怔怔看向文白景,如果真的存在救赎,文白景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救赎了她。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让她在迷惘中看清方向。
叶蓁蓁双眼呆滞,微微有些失神,脑海闪过一个画面。
江南岸绿,午后日暖风和。天上飞着各色风筝,公园里到处都是闲步赏花的人。
漫步在杏花雨下,花香沾衣。叶蓁蓁独立落花,抬手接住一片零落的花瓣。
一对情侣牵手走来,两人眉眼带笑,情意缱绻,男人低头吻向一脸娇羞的女人。
叶蓁蓁扔下杏花,一脸赤色冲过去,“余晖!她是谁?”
“叶蓁蓁我不爱你,我爱上别人了!”余晖搂过女人,满脸嫌弃的斜睨着她。
“为什么?你说你会永远爱我!我们分手才两天,你们就在一起了?所以你们早就好上了?”叶蓁蓁泪满眼眶,大声追问。她可以接受余晖不爱她的事实,接受不了劈腿。
周围漫步的人停下步履,纷纷看向叶蓁蓁几人。
杏花纷飞,覆住叶蓁蓁的泪痕。
余晖和女人温柔对视,尔后斜瞟叶蓁蓁,讥笑道:
“叶蓁蓁!她有钱可以帮助我。你有什么?”
那句话刺穿叶蓁蓁的窘迫,她只剩羞愧,对啊!她什么都没有。
她呆站在杏花树下,目送那对男女扬长而去。
原来穷人真的不配谈爱情,痴情是罪过和笑料。廉价的情话和真心,买不来早餐。穷人的爱是叛逃者裤腿的泥点,活该被嫌弃和厌恶。
“你想什么呢?”文白景伸手在她眼前来回晃。
她垂下眼睑,快速收回心神,抬手斟上酒,“谢谢您,我敬您。”
灯光迷离下,音乐绕梁中,酒杯碰在一起,是憧憬和梦想的声音。
“叶蓁蓁,如果你离开这里,遇见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文白景一脸诚恳。
“谢谢!”叶蓁蓁恢复灿烂,那本该属于她的模样。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粉嫩的脸颊挤出两个小酒窝。甜甜的酒窝和笑声,丝丝缕缕直往文白景心底钻。
文白景眼含星辰,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你笑起来真好看!”